《一个革命的幸存者:曾志回忆录》:
第一个孩子被迫送人
毛大嫂,其实也就三十几岁。她与我同乡,是原宜章县苏维埃主席,后来成为前敌委员会委员毛科文①的妻子。她是一个农家少妇,很能吃苦耐劳。在家时,她的丈夫是个职业革命者,经常在外活动,她一人默默地承担着全部家务。像犁田、施肥、割稻、堆稻草垛等一类很重的农活,全由她一人干了。她是当地不多见的一位劳动能手。
1928年4月,宜章第3师撤出湘南时,她随毛科文一起上了井冈山。因为她不认识字,又身怀有孕(她怀孕的月份比我晚一两个月),组织上就分配她在后方留守处做饭。
毛大嫂一个人要做一百来人的饭,十分辛苦。她每天要到离驻地一两里远的地方去挑水,半人多高的水桶,一百来斤,一天要挑好几趟。她有时还要自己去拾柴,捡一些芦草、松树枝回来。有时潮湿的柴火真难烧呀!浓烟滚滚就是不蹿火苗,她的两只眼睛被烟熏得通红,不断地流泪,不住地咳嗽……
真难为这位年轻的少妇,要她承受这么沉重的负担。但她从来不叫苦、不喊累,整天总是笑呵呵的,还老想着帮助别人。她的精神感动了我,于是我也经常去帮她拾柴挑水,我每次只能挑40斤。我给她的帮助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而毛大嫂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我的关怀和帮助则是太多了。
这一年11月7日,我临产了。因为是俄国十月革命纪念日,所以我就记住了这个日子。由于是难产,又是第一胎,我足足痛了三天才将孩子生下来。
后方留守处没有人会接生,只好由原宜章农民协会委员长杨子达的爱人来帮忙。她在广东学过几天护士,但对接生也是一窍不通。照理生完孩子人很虚弱应该让产妇休息,但她不是这样,而是按着我的肚子使劲地揉,结果肚子里的血水像流水一样“哗哗”地流出来。我昏死了过去。
多亏了毛大嫂,找来中药房的医生,先用勺子撬开我的嘴,用缠着头发的筷子伸到嗓子里搅,用头发刺激喉咙,让我苏醒了过来。然后,医生再用姜汤和乌鸡白凤丸一点点地喂我,使我恢复过来。但由于下身流血不止,半个小时以后,我又昏死过去了。她们又用老办法让我恢复过来。这样反复折腾了好几次,到第二天才稳定下来。
11月的井冈山,北风呼啸,天气十分寒冷,毛大嫂他们为了让我尽量少受风寒,早早地为我用杉树皮搭了一个棚子,用竹子编了一面墙、一扇门和一张床,在床边搭了一张案板,又做了一张凳子。
我躺在这用竹墙和竹门围起来的小世界里,虽然屋外北风飕飕呼号,心中却感到一阵阵的温暖。
孩子生下来后,我的身体十分虚弱。毛大嫂一人要包揽厨房的一切活计,还要替孩子换洗尿布,磨米糊喂孩子。不久我又得了“奶疮”(乳腺炎),疼痛难忍,高烧不退。后来用中药“天星子”敷在乳房上,拔了脓头,高烧才退去。
有一次我在高烧中,没有奶水,孩子饿得直哭,我勉强爬起来,泡点白糖水喂孩子,结果孩子喝了后哭得更凶,脸色发青。我一尝,原来是把咸盐当成白糖了。那时孩子生下不到一周,喝盐水会把肠胃烧坏,好在喝得不多,后来再重泡了点糖水喂下,孩子总算停止了哭泣。
可是接踵而来的是“产褥热”,持续高烧不退。后来吃了一位中医开的凉药,高烧是压了下来,但身体愈加虚弱,动辄冷汗淋漓,双腿麻木沉重,不能下床行走。
幸亏邓允庭主任略通医道,给我开了几贴温补调理的方剂,病情才慢慢地好转。
孩子是生下来了,却无法抚养。当时我年仅17岁,对喂养孩子一窍不通,加上战争环境那么艰苦残酷,如何带得了孩子?
正在我犯愁的时候,有一天,王佐部队一个姓石的副连长的妻子来看望我,我请她把这孩子送给当地群众抚养。她看这孩子可爱,便高兴地说:“那就送给我吧。”她三年前生过一个孩子,后来死了,他们也很想有一个孩子。她说:“我嫂子刚生了个孩子,我请嫂子一道喂养。”
于是,她就高高兴兴地把我刚出生26天的孩子抱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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