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街》:
第一章
几个人的头都凑到火盆前面,手也都伸在火盆上面取暖。阿米娜的手消瘦细小;阿伊莎的手干瘪僵硬;乌姆·哈奈菲的手十分粗糙,有点儿像乌龟壳;只有努埃麦的两只手,显得细嫩、白净、好看。一月份的天气很冷,过厅角落处几乎结了冰。过厅还是原来的样子,地上铺着花席,角落中放着几张沙发,但是原来的油灯没有了,换上了电灯,吊在天花板下。活动的地方也有些变动,喝咖啡现在改在了楼下,实际上楼上的摆设全搬到了楼下,因为父亲上了年纪,有心脏病,爬不动楼梯了。家中另一个更大的变化,是母亲阿米娜衰老了,头发白了,腰也弯了,她只有六十岁,看上去至少有七十岁。但母亲的这种变化,要是和女儿阿伊莎的变化比起来,那就算不了什么。后者形容憔悴、精神颓废,变化更大。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她的头发仍然是金黄色的,眼睛仍然是深蓝色的。但她那呆呆的目光,没有一点儿生气,苍白的脸色,看上去好像在生病!她的颧骨隆起,眼睛和两腮深陷,谁会想到她是个才三十四岁的女人呢?老仆人乌姆·啥奈菲呢,看来,逝去的岁月给她也留下了痕迹,这种痕迹不是在她的精神上或者肉体上,而是在她的皮肤上,流逝的年华使得她脸上和脖子上的皮肤,变得像核桃皮一样粗糙,但是她那两道有神的目光,表现出她对这一家人忧愁的关切。在她们中间,只有努埃麦像花园里一朵盛开的玫瑰花。她今年十六岁了,身材修长,一双蓝色的眼睛水灵透亮,与她母亲阿伊莎年轻时一样,也许还要更漂亮些,显得是那样天真、纯洁和好奇。她坐在沙发上,紧紧依偎在母亲身旁,好像她一刻也不愿离开母亲似的。乌姆·哈奈菲在火盆上搓着手说道:
“这星期,建筑工人就要离开楼房,他们整整干了一年半。”
努埃麦挖苦地说:
“是人家白尤密·谢尔巴特里大叔的楼房。”
阿伊莎的眼睛离开火盆,抬起头来看了看乌姆·哈奈菲,没说话。她们都知道房子原来是穆罕默德·里德旺先生的,后来拆除了,在原地盖起了四层楼房,但是新楼房的主人已是白尤密·谢尔巴特里大叔了。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还有玛丽娅和亚辛……玛丽娅现在该在什么地方呢?还有乌姆·玛丽娅和白尤密·谢尔巴特里呢?白尤密通过继承和花钱得到了这所房子。那时的日子才真叫日子,悠闲平静、舒服安逸。乌姆·哈奈菲又说道:
“太太,白尤密大叔的新店铺漂亮极啦!有汽水、雪糕、糖果,四面都是玻璃镜子,电灯、收音机日夜开着。可怜旁边的那些小铺的掌柜们,剃头的侯赛奈尼、卖花生和口香糖的达尔维什、卖炸糕的艾布.赛里阿等人,只能从自己破旧的小铺子里,望望他们过去的同行和人家现在的新楼房了。”
阿米娜一面把围巾搭在肩上,一面说道:
“安拉是好施善舍的!”
努埃麦用双手搂着母亲的脖子说道:
“新楼房的墙把咱们家的房顶都遮住了,如果将来楼房都住上了人,我们怎么到房顶凉台上去玩儿呢?”
阿米娜为了不让女儿阿伊莎多费心思,对她这位漂亮的外孙女提出的问题不能不理睬,于是她回答道:
“住上人也没关系,你爱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
她瞟了阿伊莎一眼,看看她对自己这样的回答有什么反应,她太替阿伊莎担心了,简直有点儿害怕她。但是阿伊莎这时正在照镜子,镜子镶在她的房门与父亲的房门之间的一张木台几上,她知道这对她已毫无意义,但她还保持着照镜子的习惯。时间久了,镜子里那张苍白消瘦的面孔,她也习以为常了,有时她脑子里也闪出一个念头:“过去的阿伊莎到哪里去了?”但她马上就会回答道:“穆罕默德、奥斯曼和啥利勒又都到哪里去了呢?”阿米娜每次看到这种情景,心中不免难受,这种感受很快也传给乌姆·哈奈菲,她也和这家人一样,分担着她们的忧愁。努埃麦站起来,走到摆在过厅和餐厅中间的收音机旁,打开收音机,说道:
“妈妈,现在是音乐节目时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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