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栋特别的公寓楼。一位痴迷巴赫的女王。一次非同寻常的碰面,只有声音,没有脸孔。茱丽叶一直都不知道其他房客是谁。电一直没来。其他人都去玩拼字游戏了,她一个人摸黑回到房间里睡下。
不过,她第一次走进这条小巷时就感觉到一种莫大的安全感。一栋栋浅色门楼的砖房,覆着常春藤和紫藤萝,砖房之间装点着小花园或是花径,给巴黎二十区带来一些田园气氛。时间仿佛停住了,这一隐秘小岛散发出的静谧让茱丽叶不禁放慢脚步,看看蓝天,听听鸟语。推开十五号院子铁栅栏的动作让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既视感,这种仿佛早已经历过这一切的感觉,在之后的日子中不停重现。她终于来到了对的地方。她就应该生活在这里,而不是别处。
她只会在这里待几个月,为什么会这么确信?可能因为那长椅吧。长椅上坐着一对老夫妻,似乎按自己的节奏生活着。瘦小的老太太蹒跚前行,老头比较结实,搀着老伴儿。茱丽叶注意到他仔细地掸去老太太要坐的地方的灰尘。他们就这么坐着,不言语。有时,老头会以一种无比温柔的方式为老伴捋顺一绺银发……也可能因为那些绣球花吧,今年开得真早。茱丽叶一直都很喜欢这种花。铺着石板的院子里,一大丛一大丛的绣球、覆盆子、锦葵,远一点的地方,近处的靛蓝渐渐延伸出变幻的色彩,如此特别,因为这些花明明是蓝色的,远处却成了粉色……可能是因为木门上刻的尖耳朵怪诞小鬼,它吐舌头的样子让茱丽叶不禁发笑,再仔细一看,其实是一个小女鬼……也可能是因为门口的梨木五斗柜和插满正行着屈膝礼的毛茛的玻璃花瓶。
如果说她的舒适感并不来源于这些迷人的细节,那一定是来源于这间大房子的浪漫故事。一个爱得痴狂的意大利男人把这间房子当作礼物送给现在的女主人。然后,一天晚上,他消失了。
在介绍完街区之后,卡拉简单地补充:“你未来的邻居们都是讨人喜欢的女人,她们彼此差异很大。把我们聚在一起的,是同一个选择:生活中没有男人。这对我们来说正合适。”
茱丽叶很喜欢这个词,合适。
-4–
二楼住的是吉斯皮娜·沃皮诺,以前大家都叫她科塞塔。在她的家乡,科塞塔的意思是“小女人”。她再也不想被这么叫。当她来申请住进这间公寓时,她把自己的故事讲给女王听,仿佛是一次心理治疗,试图永远摆脱过去。她用女烟枪的沙哑嗓音,解释了她家没有男人的原因。
“住手!够了!”
如果你出生在卡萨塔尼塞塔,卡塔尼亚一百公里以外的小山丘上,而你又有一个父亲和三个兄弟,你唯一的选择,就是他们的选择。所作所为只有一种方式,就是顺从他们的准则和名誉。没有他们的同意就不能呼吸。西西里的家庭就是八爪鱼,无数触角掌控着一切!
土地变得太干了,沃皮诺一家不得不放弃他们的葡萄地和橄榄地,来到法国北方的矿里工作。但是,他们一直以西西里人的方式生活,保留着他们最重要的部分,即他们的灵魂。爸爸马塞洛从来不笑。他每天在地下道里冒着生命危险,但这并没有让他的性格变得平和。头上几百立方体的土让他害怕自己像篮子底的无花果干一样被压扁。无论是冬天还是夏日,工作之后,他
永远都在小酒馆里,鸭舌帽压在脑袋上。他沉默寡言,从不多解释自己的选择。一根眉毛比另一根高,就是在表达反对。至于妈妈,她的身体和心一样粗砺。她没时间坐下,从日出到日落不停地为家里的男人服务。怎么想是她的事,但她必须闭上嘴。只有一次,晚餐快吃完了,四个五岁的孩子们都在餐桌边时,她放胆说了一句。
“我出去了。”爸爸边说边检查自己的帽子有没有戴好。
“酒鬼!”妈妈咬着牙嘟囔。
他抓起装满了滚烫咖啡的金属摩卡壶,朝自己老婆的头上扔过去。夏天,咖啡渍还会和黝黑的皮肤弄混,但冬天,一道醒目的阴影从喉咙一直灌到衣领中。
这个家里,大家都无视这道阴影的存在。吉斯皮娜那时候还小,但四十年后,每每想起母亲的脸,她的眼中仍会蒙上一层忧郁。
她的哥哥们,提齐安诺、安杰洛、法比奥,非常相像:油光闪亮的黑色头发,粗糙的胡子,衬衫扣子开得很低,露出一部分胸毛和十字架项链。紧身裤,手插口袋,懒鬼般晃来晃去,用觊觎又傲慢的眼光打量女人,把所有男人视作对手。千万别把他们看作意大利人。被看作意大利人是对西西里人最大的侮辱之一。
这些保镖到处跟着吉斯皮娜,成天对她说着同样的话:
“不要相信男生!”
对他们来说,女孩子不该出门,不该喝酒,不该抽烟。女孩子就是行走的清规戒律。所以,当他们发现吉斯皮娜从学校回来的时候颈子上有吻痕,他们赏了她巴掌。扇了三下。一人一下。他们已经走偏了,她是最后的小苗,不能让她长成杂草。彼时年仅十三岁的吉斯皮娜没有哭。她站得笔直,看着他们,脸颊滚烫。
房租不贵,但是租客必须讨房东喜欢。女王很喜欢,这个一瘸一拐、身体干瘦如昆虫的女人讲述的故事里散发着强大的个性。她黑发中有一绺灰色,深色的眼睛,活泼的眼神。大冬天的,她穿着花朵裤袜和五十年代风格的丝绸裙,外面披着一件过大的旧麂皮外套。一条长得看不到头的、好像由一个完全不顾针脚的人织成的紫色围巾补足了整体造型。
吉斯皮娜,是小女人的反义词。她每天五点就起床了,看都不看一眼天,就爬上自己的小卡车,嘴角叼着一根穆拉蒂,去跳蚤市场摆摊子,淘淘旧货,探探人家的仓库。
女王想都没想就同意吉斯皮娜住进来,她从没后悔过这个决定。吉斯皮娜更是没后悔过。
……
展开
——《费加罗女士》杂志
一曲生活赞歌。
——法国《当代女性》杂志
恰如其分的人物群像。
——法国《进步报》
这个夏天你只需要一件度假装备:一栋“公寓”!
——书评人佛洛朗斯·赛尔万-施莱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