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伦坡恋人
1
我是在MajesticCity门口遇到马科的。
当时我和甜筒刚刚从“突突”车上下来,用生硬的英文加手势,汗流浃背地讨价还价,最后给了司机500卢比,相当于22元钱,换算成人民币一点都不多,可还是感觉肉疼,500元在脑子里形成的巨大错位幻想侵袭了事实上的微不足道,我想可能因为我还没从冰天雪地里的角色转换过来。
二月的北京寒风呼啸,让人瑟瑟发抖,听说热水器的水箱被冻裂,而二月的科伦坡艳阳高照,暖风袭人,就像一个擎天巨人张开大口,呼呼地喘着气。只用了8个小时的时间,我已经完成了这样冰火两重天的极致体验,我想我已经接近崩溃。崩溃的代价是,用冰冷的身体换上火热的短裙,像一条冻鱼被放到火盆上炙烤,滋滋流下的,是化掉的冷汗,在科伦坡的MajesticCity前。
我和甜筒几乎是不必约定就打算疯狂购物。
这十几天我们被扔在北部的斯里兰卡,除了每天经历原始丛林般的美景和暴晒,几乎跟城市隔绝,住的是随处可见的民居,吃的是花花绿绿的各种咖喱,甚至开始觉得赤脚行走是一种享受。在北部靠近亭可马里的某个村子,甜筒甚至发现了人间绝境,一丛丛灌木林立,一座座木房相邻,安然悠闲,与世无争。如果在这样的地方住上3个月,应该可以写出翩若惊鸿的好文章……再继续下去,恐怕我俩就会彻底变成原始人。
不需要花钱,不需要进步,不需要思考,不需要努力……我们成功地退化成自然人,每天只需要享受贫穷生活就可以。这不是开玩笑,一碗咖喱饭3—5元,丰富一点的也不超过15元,100元又变回了多年前的100元,而不是如今忽然就会不见了的零钱。咖喱饭的饭量十足,可选的配菜伴侣极多,一天吃一顿不会再饿,难怪斯里兰卡的女人都是丰乳肥臀,肥沃丰硕。安逸的生活和肥肉总是亲密战友,我想不出半年,我也将变成米其林妇女,黝黑、粗壮,跟爱情和时髦同时saygoodbye。
离回程还有3天的时间,我和甜筒终于鼓足了勇气,离开了让我们倦懒的北部,回到了科伦坡,Google到了市中心的酒店,坐上“突突”车来到MajesticCity。
2
我是在MajesticCity的门口遇到马科的,当时我跟甜筒正准备脱离原始的人类生活,进入商场买点东西。已经有整整半个月,我们忘记了人类还有购买的需求,且这个功能曾经是我们的主要娱乐生活。我们俩像是被刚刚解救出来的大猩猩,四处张望,好奇欣喜,跃跃欲试,因为被囚禁了好久,所以用力过猛,要拼却一切去购物,眼里不再有其他的重要事情。
马科跟我打招呼,问我们来自哪里,我们以为他是一个推销员,也没太在意,礼貌地微笑,然后迅速离开,没想到马科竟然开始跟踪我们。当我发现他在跟踪的时候问他为什么这样做,他无辜地耸耸肩说:“因为你很漂亮。”我竟无言以对。
在异国他乡,遭遇马路求爱者,该高兴还是苦笑?穿过商场的镜子,我故意照了照自己,连日的暴晒已经让我如同炭烧,这样的我也可以得到“你很漂亮”的赞誉?心有戚戚,却也得意,所有功能同步退化,包括“爱”和“购买”,逐渐恢复的同时,警惕心也消失不见。我甚至觉得马科很友善,很坦率,微笑之国,到处可见单纯的笑脸,如同那天马科的表情。
甜筒在二楼的甜品店点了饮料和糕点,马科坐在我的旁边,用流利的英文跟我交谈。我大概知道了关于他的二三事:他就住在科伦坡最繁华的街上,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都在国外,哥哥在佛罗伦萨,是个建筑设计师,姐姐在西班牙,正在读博士,他本人也是个艺术家,具体从事什么职业也没说。他不用手机,没有电话号码,在一张菜单纸上写下一个地址,说想邀请我们参加晚上的派对。
是什么派对呢?马科说,是一个很棒的派对。
我毫无理由拒绝,刚刚逃出原始森林的猛兽,接到派对的邀请,喜形于色,几乎立刻就答应了。于是马科跟我们约好了时间,约好了碰头的地点,彼此又确认了参与的意愿,就这样,大家很愉快地告别了。
3
斯里兰卡真是一个热情的国度,像我和甜筒这样的异国女郎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善待。在这个中国人并不多的国度,走在大街上,几乎人人都跟我们打招呼,不管是老人还是小孩,男人还是女人,满满的爱意包围着我们,平时警惕性极高的我们,神经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被拿到阳光下炙烤的冻鱼终于化成柔软的水母,舒展筋骨的同时,也释放出了信任和对等的善意。
我和甜筒疯狂购物一小时后,回到酒店,梳洗打扮,像是洗掉浑身的泥土一样。接下来,我们是最耀眼的派对小姐,我们拥有异国的身份,有对大家来说神秘莫测的面孔,我们将认识很多新的朋友,甚至可能会遇到喜欢的人,想想即将发生的一切,令人激动不已。
可是,事情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顺利。到了约定的时间,马科没有来,我和甜筒不免有点失落,虽然之前在心里会掠过一丝危险的警告,可是对于两个刚从“原始丛林”解放出来的“都市小姐”,有什么比一场激动人心的派对更让人心动的呢?但是,对于一个马路求爱者的话,也许并不应该太当真。
在约定的时间过去半小时左右,确定马科不会出现的同时,我们决定去吃点东西,一次从天而降的邀请,悄无声息地消失也算正常,但是我们的肚子饿了。
于是两个浓妆艳抹却被放鸽子的派对女郎,走出酒店,在科伦坡最繁华的街道上边逛边找餐厅,所到之处,收割所有的目光。女人在欣赏我们的裙子、高跟鞋和口红,男人们在欣赏我们在夜色里被渲染得夸张的“异国情调”,不管怎么说,精心装扮自己总不会浪费。
我是多么喜欢斯里兰卡的服饰,女人们曼妙的身姿都被装进包裹得恰到好处的沙丽中,深色皮肤弥漫着神秘色彩,艳丽的裙子和配饰画龙点睛,满街都是美人,又如此人畜无害地挂着微笑,之前我们努力维持的“高冷”变成笑话。我们被传染了,一路上说说笑笑,见到谁都忍不住微笑,在北部被挤压的原始的热情现在全部释放在科伦坡。
在一个服装店,穿着高跟鞋的甜筒终于走不动了,坐在一边喝饮料看风景,我则在不知疲倦地试衣服。有个英俊的男店员悄悄问我:“你的朋友为什么不喜欢衣服?”我开玩笑:“她太穷了。”店员露出了很遗憾的表情,我继续开玩笑:“100卢比可以把她领走,OK?”店员几乎马上就要掏钱给我,我拉着甜筒大笑着扬长而去,店员追着出来,一脸失落。
在一个夜幕下的简陋餐馆,我们停下来去吃晚餐,但是菜谱我们都看不懂,不知道吃什么。一个斯里兰卡男人跟我们拼桌,他在吃咖喱饭,这几天咖喱对我们来说就像洪水猛兽,再也不想看到它了。甜筒说,她想吃一碗牛肉面,而我想吃点炒菜……就在我们对着菜谱研究的时候,马科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我们面前,我一抬头,正好看到他那张毫无所谓的笑脸。
4
这样意外遇到马科非常不可思议,马科问我们为什么在这里,他找了我们好久。
先发制人?我还没有质问他为什么爽约,他讲了一大堆,大概的意思是他在约定好的时间到达,可是我们不在,他就去酒店的前台问,前台告诉他,我们在半小时前就已经离开,去向不明。
难道是我们记错了约定时间?可是怎么会这么巧在这里遇到?马科说,他就住在这条街上,这条街上的每一个店铺他都很熟悉,所以,他就沿着酒店出来的方向一直找我们,果然找到了我们。他脸上竟然有点失而复得的喜悦。
我们的对话被旁边拼桌的男人听到,他在手机上打了一段文字给我看,他说,他觉得这个男人有点危险,建议我们不要跟这个男人对话,如果有什么麻烦,让我们联系他。
我看着因为寻找我们满头大汗的马科,又看着神色紧张的好心拼桌大叔,忍不住大笑起来。我好喜欢斯里兰卡人。
走出餐厅,一辆车停在我们面前,是马科的朋友利奥,他开车带我们去派对。利奥比马科显得成熟一些,有成功人士的标配—大肚子,虽然也有“微笑国”的笑容,眼神里却多了一丝戒备。他曾经在中国工作过几年,做蓝宝石的生意,能听得懂一些简单的中文,跟我们愉快地聊起四川的美食和云南的美景。我们说起刚才吃的并不满意的晚餐,利奥当下就调转车头带我们去了一家中国餐厅,在熟悉的汉字餐单里,我们欣喜若狂地看到了水煮鱼、锅包肉、牛肉面……
这家中国餐厅在科伦坡算比较高级的,几个菜一顿消夜下来,七八百元消失,但是吃到了久违的美味,我们还是很开心,一路上说说笑笑,很快就熟悉起来。马科对我表现出特别的热情,一直在跟我攀谈,虽然大家都没有使用母语,但是表情、动作、简单的对话,彼此还是能了解。马科说我是他见过最聪明的女人,我觉得这句话比“好看”“漂亮”“迷人”更受用,后者更多是赞誉,前者才是肯定。
吃饱喝足,谈笑风生,一路开车,我们来到了一个酒吧。这座酒吧极具南亚风情,大树叶遮蔽,木房,幽暗的灯光,微笑的斯里兰卡情侣,一切显得静谧美好。
“party在哪里?”我忍不住问。
马科说:“派对的时间过了,现在只能喝啤酒谈人生了。”
有点可惜,不过确实,已近凌晨,斯里兰卡国大部分人已经入睡,深夜的精灵们,这里分布得比较少。
因为蚊子太多,影响了欣赏室外夜风吹拂的卡座的心情,我们转移到室内,喝着酒吧老板亲手酿制的啤酒,真的开始聊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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