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求意义的人突然面对无意义的世界,首先表现出两种心态。
听天由命地接受无意义:颓废。
慷慨激昂地反抗无意义:悲壮。
还有第三种心态:厌倦。十九世纪俄国贵族精英知识分子,家有庄园与农奴,生活优裕受到良好教育。在高压统治下,社会意识初启蒙,他们空怀一腔热血,不满现实、渴望有所作为,却又屡屡碰壁无力改变阶级现状而变得痛苦、消沉、愤世嫉俗、蔑视一切生活道德规范。这种不肯接受又不肯反抗的厌倦情绪体现到俄国文学上,是一系列"多余的人"形象的出现。
总是在追求意义,却总是求而不得。他们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甚至是诚实正直的。所做的任何努力,带给别人的都是伤害。最终自己的灵魂也在这种深不可测的失落中渐渐被腐蚀掉,变得更加行尸走肉。
但这种厌生慕死的心理,似乎很贴近于当下的"小确丧"。每个时代都有这样"多余的人",因为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以致于觉得自己被时代所排斥,是一个可有可不有的人。
上承普希金笔下的奥涅金,莱蒙托夫笔下的毕巧林,是不可绕过的一个"多余的人"形象,浓缩了俄国一整个时代的精神风貌。
莱蒙托夫《多余的人》,是俄国社会心理小说的开端之作,是一部游记,也是日记、爱情历险和忏悔录。
天一黑,我就吩咐哥萨克勤务兵像行军中那样烧好了茶水,我点起蜡烛,在桌旁坐下,用旅行烟斗吸起烟来。我还没有喝完第二杯茶,门忽然吱嘎一声,我背后就响起衣裙窸窣声和脚步声;我打了个哆嗦,便转过身来--原来是她,我的水妖!她轻轻地、一声不响地在我对面坐下来,用一双眼睛盯着我,不知为什么,反正我觉得这目光充满柔情蜜意,这使我想起在过去的年代里曾使我如癫似狂的种种目光之一。她似乎在等我问话,我却一言不发,说不出有多么发窘。她一脸灰白色,透露出内心的激动。她的一只手毫无目的地在桌子上动来动去,我发现那手轻轻哆嗦着。她的胸脯一会儿鼓得高高的,一会儿又好像屏住呼吸。这幕喜剧开始使我不耐烦了,正想用最平淡的方式来打破这种沉默,也就是请她喝杯茶,她却忽然跳起来,用双臂搂住我的脖子,在我的嘴唇上就咂了一个湿滋滋、火辣辣的热吻。我的眼睛里发黑,头脑发晕,于是我带着青春的火热劲儿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她却像条蛇似的从我怀里溜掉了,只是对着我的耳朵小声说了一句:"今天夜里等大家都睡了,你到海边来!"她就像箭一般从屋子里飞了出去。她在过道里把壶和放在地上的蜡烛都踢翻了。"哎呀,这鬼丫头!"哥萨克勤务兵叫起来,他坐在干草上,本来想喝喝剩茶暖和身子的。这时候我才回过神来。
过了有两个钟头,码头上什么声音也没有了,我推醒我的哥萨克勤务兵,对他说:"要是听到我开枪,马上到海边来!"他瞪大了眼睛,机械地回答说:"遵命,老爷。"我把手枪插在腰里,便走了出来。她在斜坡边上等着我呢,她穿的衣服极单薄,那细细的腰上缠着一条不大的围巾。
"跟我来!"她说着,拉住我的手,我们就往坡下走。我不明白,我怎么会没有摔断脖子的;到了坡下,我们便向右拐,顺着昨天我跟踪小瞎子的路走去。月亮还没有升上来,只有两颗小星星在黑黝黝的天空闪烁着,像救命的灯塔。汹涌的海浪一个接一个均匀而有节奏地翻滚着,微微抬动着系在岸边的一条孤零零的小船。"咱们上船吧!"我的女伴说。我犹豫起来--我可不喜欢在海上浪游,但后退也不是时候。她跳上船,我也跟着她跳上去,我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发现船已经离岸了。"这是什么意思?"我很生气地说。"这意思就是,"她一面回答,一面把我按在板凳上,两条胳膊搂住我的腰,"这意思就是,我爱你。"她的脸贴到我的脸上,于是我在脸上感觉到她那股火辣辣的气息。忽然扑通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到水里去了:我往腰里一摸--手枪没有了。啊,我心中顿时出现可怕的猜想,血往头脑里直涌!我回头一看--我们离岸已有五十俄丈远了,我又不会游泳!我想把她推开,她却像猫似的抓住我的衣服不放。突然,她使猛劲儿一推,险些把我推下海去。小船摇晃起来,但是我没有摔下去,于是在我们之间展开一场生死搏斗。愤怒给我增添了力量,但我很快就发现,我不如我的对手灵活……"你要干什么?"我紧紧抓住她的小手,大声说。她的手指头被我攥得喀吧喀吧直响,可是她没有叫:她那蛇一样的性格经受住了这样的疼痛。
"你看见了,"她回答说,"你会去报告的!"她使出一股猛劲儿,把我推倒在船边上,我们两个都有半个身子悬在船外,她的头发挨到了水,这是你死我活的时刻。我用一个膝盖抵住船底,稳住身子,一只手抓住她的头发,另一只手掐住她的喉咙,她把我的衣服放开了,我便一下子把她抛到海浪里。
金句:
1
我的心贪得无厌,什么都不能使我满足,我对悲伤就像对欢乐一样容易习惯,我的生活一天比一天空虚,我只剩下一个办法--旅行。
2
看透世态炎凉后,我就精通处世之道了。
但我看到别人不通此道也很走红,而且毫不费力地享受我苦苦追求的那些好处。
于是我胸中产生了绝望情绪--这不是手枪枪口所能医治的那种绝望,而是心灰意冷,用彬彬有礼、和蔼可亲的微笑掩饰着的绝望。
3
两个朋友中总有一个是另外一个的奴隶,虽然往往谁也不承认这一点。
4
为什么我不愿去走命运为我开辟的、有安乐与康宁等待着我的那条道路呢?……不可能!我不会安于这种命运!我就像一个生长在海盗船上的水手,他的心灵已经和风暴结下不解之缘。
5
我整个的一生不过是一连串跟心灵或理智作对的可悲和失败的事例。
6
心灵在痛苦或欢乐的时刻是最清楚、最明白事理的;它懂得,如果没有暴风雨,太阳造成的长时间酷热会把它烤干;它有它自己的生活感受,抚爱自己,惩罚自己,就像妈妈对待孩子一样。
7
不知怎的,命运总是要我去参与别人的悲剧收场,就好像没有我谁也没有办法去死,没办法绝望似的。
《贝拉》
《马克西姆·马克西梅奇》
《毕巧林日记》
(下含《塔曼》《梅丽公爵小姐》《宿命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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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尔斯泰:如果莱蒙托夫活着,那我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就谁也不必存在了。
果戈理:我们无论谁也写不出这样真实、这样美妙、散发着这样馥郁芳香的文章。
契诃夫:我不知道有比莱蒙托夫的语言更好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