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新移民文学30年》:
二 失语的“他者”
“语言是存在的家”,海德格尔这一充满诗意的表述昭示我们,文化和语言的关系极其密切,语言是文化的有机构成,是文化外在表征的一个符号。一般而言,一个族群或者一个文化的共同体是通过共同的语言来完成内部的纽带联结的。不懂一个群体的语言,就很难了解他们的文化,语言的不断丰富和发展是一个民族文化发展的前提,同时语言没有办法从文化中剥离开来,它们是彼此互相依存、同步发展、互相推进、互为因果的关系。当新移民离开自己熟悉的文化社会进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语言文化环境,就相当于失去了可以与其他人交往、联系的独特符码。人是社会的人,当身边的人都使用的是自己完全陌生的语言时,就没法掌握打开社会文化的密钥。这种失语的情况下,人们就会从心理上滋生出一种深度的焦虑,我们可以称之为“文化失语症”或者“文化休克”。刘观德说:“入国门需要签证固然不易,融入社会勿需签证却是更难。两个国度的人都有一堵无形的壁垒,其中半壁人为垒起,半壁自然形成;中国人进入澳洲人的壁垒不易,逾越自己的壁垒亦难。”语言既是一种壁垒,也是一本签证。“人们普遍承认,在一个族群里的人所操持的语言与那个族群的认同二者之间有着一种天然的联系,由于他们相同的口音、词汇、惯用的短语,说话者在获得自我认同的同时也被有着同样语言特征的人群所认同。进入族群的人因此获得了个体力量和自豪感,同时也因使用所属族群的语言而被赋予了社会责任感与历史意识。因此语言就不仅仅是交流的工具,而是某种文化身份的标志。”
对出国初期的新移民来说,语言是他们踏上异国土地遇到的第一个难题,如果不懂当地的语言,要想立足简直是寸步难行。苏炜回忆往事时说:“我30岁到了美国,我的英语基本上从零开始,我发现我永远是用人家小学生的语言来表达他们大学生、研究生所达到的思维,觉得非常痛苦。每次学术讨论会或同学们聚会,我总发现我是用小孩的语言在谈论非常严肃的问题。”②这实际上就是因为不懂异国的语言而陷入了表达的困境,这种语言上的失语所带来的除了内心深处无法交流的孤独感以外还有文化的失语。而查建英则在《丛林下的冰河》中用一段主人公的内心独白对于这种语言的“他者”状况做了绝妙的注解,她从内心深处希望自己能彻底同化为西方白人,甚至在外貌上也期盼着能够“鼻梁升高,眼睛发绿,头发像收获前的麦浪一样起伏翻涌”,然而即使是此时,她仍然是用汉语在脑子里思考而不是西方人说的英语。这种语言上的“他者”存在,即使在跨过了20年以后仍然不可避免,并且不论在北美洲还是欧洲。伦敦的钟宜霖就曾直接这样说:“但是我知道,出于面子,没有一个人告诉我他们没有留在英国的真实原因,那就是,在英国,他们根本找不到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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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研究员,赵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