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婴译著全集(第二十二卷)》:
在《复活》中,男主人公聂赫留朵夫的艺术形象在地位上仅次于卡秋莎·玛丝洛娃,但从揭示小说主题来看,他是全书的关键人物。《复活》不是一部单纯描写个人悲欢离合的小说,而是一部再现1905年革命前夜俄国社会面貌的史诗。卡秋莎·玛丝洛娃的冤案在全书中所占的篇幅并不很大,托尔斯泰只是借助这个冤案,不断扩大揭露批判的范围:先是荒唐的法庭,再是黑暗的监狱,苦难的农村和腐朽的上流社会,最后是黑幕重重的政府机构。而用来实现这一创作意图的角色就是聂赫留朵夫。
聂赫留朵夫这一形象比卡秋莎·玛丝洛娃更复杂。在小说前半部,他是被作者完全否定的贵族形象,但到了后半部,他却得到了作者的同情和赞扬。其实,岂止是同情和赞扬,这时的聂赫留朵夫简直成了托尔斯泰思想的代言人。托尔斯泰凭着他高超的艺术手法,浑然天成地将前后判若二人的聂赫留朵夫统一起来。掌握这一点,是理解聂赫留朵夫形象的关键。要不聂赫留朵夫精神的觉醒,直至成为上流社会的叛逆者、揭发者和抗议者,都将不可思议。
聂赫留朵夫出场时同卡秋莎·玛丝洛娃出场时一样,精神上也处于昏睡状态。他过着穷奢极侈、荒淫无耻的生活,精神空虚,无所作为,不过,在他的心灵深处却还潜藏着一颗追求正义的种子。他年轻时抱着“正义不容许土地私有”的观点,不仅写过这一类论文,而且真的把一小块从上代继承来的土地分给农民。如今,他继承了大量土地,但他既不能放弃产业,又不能否定年轻时的理想,他为此感到苦恼。聂赫留朵夫一上场便遇到这样的苦恼,显然也是作者的一处伏笔,暗示聂赫留朵夫同一般贵族并不完全相同,他的心灵里还残留着一线光明,日后在精神上还有觉醒的可能。
事实上,聂赫留朵夫心灵上的健康因素还不止这些。他在玩弄和抛弃了卡秋莎之后,对自己的行为也有过内疚。为了使自己快快活活地活下去,他迫使自己不去想它,努力把它忘记。表面上他做到了这一点。但内心深处却无法做到这一点。他得知怀孕的卡秋莎被他的姑妈从家里赶出来,感到十分难受。尽管姑妈说卡秋莎生性放荡,自甘堕落,但他还是无法逃避良心的谴责。由此可见,聂赫留朵夫还不同于那些毫无廉耻之心、一味寻欢作乐的贵族老爷。正因为如此,聂赫留朵夫在陪审席上认出卡秋莎之后如坐针毡,内心展开一场复杂而痛苦的斗争。
聂赫留朵夫的转变过程,怎样做到顺理成章,没有斧凿痕迹,这在艺术上是一大难题。聂赫留朵夫精神上尽管还留有健康的因素,“精神的人”与“兽性的人”常在他内心发生冲突,他还几次进行“灵魂的净化”。他在法庭上认出玛丝洛娃后,主动上监狱去求她饶恕,并愿意同她结婚,以此来赎罪,但这些行动还不是他精神上真正的觉醒和复活。我们看到,聂赫留朵夫在法庭上心惊肉跳,并非因为谴责自己的可耻行为,而是担忧自己名誉扫地,“目前他所考虑的只是这事不能让人家知道,她本人或者她的辩护人不要把这事和盘托出,弄得他当众出丑”。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