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阿纳托尔·法朗士（1844—1924）

法国作家、文学评论家、社会活动家。生于巴黎一个普通书商家庭，自幼热爱阅读。法朗士的文学生涯始于诗歌创作，1873年出版第一部诗集《金色诗篇》，1881年出版长篇小说《波纳尔之罪》，奠定了他在文坛的地位。法郎士作品体裁多样，涉及小说、戏剧、文学评论、回忆录等，代表作有《苔依丝》《企鹅岛》《诸神渴了》等。1921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以“表彰他辉煌的文学成就，其特点是高贵的文体、深切的人道同情、迷人的魅力和真正的法国气质”。

“我来跟您说说，每年，到了秋天，那动荡的天空，那最初的灯下晚餐，那瑟瑟摇曳的树上渐渐变黄的树叶在我心中唤起的回忆；说说在十月初的日子里，我穿过卢森堡公园时的所见所闻，那时的公园显得有些凄凉，但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美；因为树叶一片一片地落到雕像白色的肩头。我看到公园里有一个小家伙，他背着书包，双手插在兜里，像麻雀一样蹦蹦跳跳走在上学的路上……”

每个人都有一位可爱的“小友”，那就是留在记忆深处的曾经的自己。

《小友记》是法国作家阿纳托尔·法朗士的自传性回忆录，由1879年至1884年期间陆续发表在多家报纸杂志上的文章组成。全书分为《皮埃尔篇》和《苏珊娜篇》，《皮埃尔篇》借皮埃尔·诺齐埃之名讲述作家的成长经历，《苏珊娜篇》前两章讲述作家女儿苏珊娜及其朋友的童年趣事，最后一章是关于儿童书籍和童话议题的思考。

《小友记》与其说是一部完整的回忆录，不如说是对一连串转瞬即逝的片段的捕捉，一幅幅作家精心构思的美丽的画面：入睡前看到的怪兽、塞纳河畔的闲逛、彩色版画橱窗前的逗留、古希腊罗马人文经典的启蒙……美好的旧日时光在法朗士清新隽永的文字中重现，带着无限的温情。

十 人文科学

我来跟您说说，每年，到了秋天，那动荡的天空，那最初的灯下晚餐，那瑟瑟摇曳的树上渐渐变黄的树叶在我心中唤起的回忆；说说在十月初的日子里，我穿过卢森堡公园时的所见所闻，那时的公园显得有些凄凉，但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美；因为树叶一片一片地落到雕像白色的肩头。我看到公园里有一个小家伙，他背着书包，双手插在兜里，像麻雀一样蹦蹦跳跳走在上学的路上。不过，只有我的思绪能看得到他；因为这个小家伙是一个影子；是二十年前的我的影子。这个小男孩真的很吸引我：他在的时候，我并不怎么在乎他；但是现在他一去不复返了，我却喜欢上了他。总之，他要胜过在失去他之后我有过的所有其他的我。他冒冒失失；但并不顽劣，我应该公道地说他不曾给我留下任何不好的回忆；我失去的是一个天真无邪的人：我自然会怀念他，自然会在脑海里看到他，并且饶有兴趣地回忆起他。

    二十五年前，在这样的季节，早晨八点之前，他穿过这个美丽的花园去上学。他心里有点难受：开学了。

    不过，他还是一路小跑着，背着书包，兜里揣着陀螺。一想到要见到同学们了，他又满心欢喜起来。他有那么多事要说，有那么多事要听！他不是想知道拉博里耶特是否真的去莱格勒的森林打猎了吗？他不是要回敬拉博里耶特说自己在奥弗涅山里骑马了吗？做了这样的事可不是用来遮遮掩掩的。还有，和同学们重逢是多么开心啊！他是多么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丰塔奈啊，那个经常善意地嘲笑他的朋友，那个不比一只耗子大却比尤利西斯还要机智，潇洒自如地样样都拿第一的丰塔奈！

    一想到丰塔奈，他顿时感到一身轻松。他就这样在清晨凉爽的空气中穿过卢森堡公园。他那时所看到的一切，就是我现在眼前看到的。同样的天空和大地；景物依旧，依然保持着昔日的灵魂，那些灵魂让我欢喜让我忧，也让我心潮起伏；唯有他已经消失不再。

这就是为什么，随着老之将至，我对开学的兴趣越来越浓厚了。

    如果我寄宿在中学的话，那么上学的回忆对我来说就会很残酷，我会把它赶走的。不过我的父母并没有送我到寄宿学校让我遭这份罪。我在一所隐蔽的、有点类似修道院学校的老式中学当走读生；我每天都可以看到街头，看到家，不像那些寄宿生一样，我没有被隔离于公共生活和私人生活之外。所以我的情感没有受到奴隶般的束缚；它们带着自由赋予信仰它的万物的那种平和与力量成长。这些情感中不掺有任何怨恨。但却有着善良的好奇心，我是为了爱才想去了解。我那时在路上的所见所闻，不管是人、动物还是事物，超乎想象地使我得以在朴实和浓郁的氛围中感受着生活。

    没有什么比得上街头更能让一个孩子明白社会这部机器。他需要在早上见过送奶工、挑水工、烧炭人；他需要观察过杂货铺、肉铺和酒铺；他得看看音乐开道的士兵列队经过；总之，他得嗅嗅马路上的气息来感受到劳动法则的神圣，明白每个人都要在这个世界上履行自己的职责。在这些清晨或傍晚，从家里到学校，从学校到家里的来回穿梭中，我对形形色色的行业和从事这些行业的人们产生了一种深情的好奇心。

    不过，我得承认，我并非对什么都一视同仁。那些在橱窗里摆着彩色版画的文具商是我的最爱。不知有多少次，我压扁了鼻子将脸贴在玻璃橱窗上，从头到尾读着那些图画故事的文字解说！

    我在短短的时间里学会了很多：有种异想天开的东西使我展开想象，在我身上开发这种能力。如果没有想象，即使是在实验方面和自然科学领域，人们也将一无所获。那些透过天真和动人心魄的形式来表现生活的作品令我第一次直视命运——这最可怕的东西，或者更确切地说，唯一可怕的东西。总之，彩色版画让我受益良多。

    稍后，十四或十五岁的时候，我不怎么在杂货铺的货架前逗留了，尽管那些糖煮水果罐头曾久久让我垂涎欲滴。我对针线匠不屑一顾，也不再去猜店铺招牌上闪着金光的谜一般的Y是什么意思。我也几乎不怎么在葡萄酒零售老店门前停顿，像之前一样去辨别饰有故事图案的栅栏上幼稚的字谜，那上面有铁铸的木瓜或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