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玲在北大荒的故事/北大荒历史文化丛书》:
第一章 到北大荒去
一夜之间,丁玲被打成右派,这时候,丈夫陈明也被株连戴上右派的帽子,开除党籍,离开文化部电影局所属的北京电影制片厂,下放到北大荒。
丁玲明知责任不在自己,可面对陈明仍难免深怀内疚,她对他说:“都是我连累了你……”
陈明却笑了,逗趣说:“这倒好,成全了我了,了却了我多年来的一个心事,以前你总比我‘高’,现在我们‘平等’了。我们成了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了……不能这样说,这样我们又多了同一条‘罪状’,有订立‘攻守同盟’之嫌,应该说我俩是‘一丘之貉’才对,哈哈!”
“老陈!”丁玲见丈夫如此,心里一阵酸楚,她的眼睛湿润了。
为了不使丁玲过于悲观,使她能鼓起勇气来承受命运的作弄,他在她面前总是使劲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可他内心却在流泪,淌血。
突如其来的通知
1958年的春节来临,可是在丁玲夫妇居住的北京多福巷16号的小小四合院里,却没有一点节日的气氛。儿女都在莫斯科读书,也没有客人登门拜访。在那个年代,谁敢到一个大右派家去找倒霉呢?只剩下家里雇的保姆王姐陪伴着他们。
丁玲和陈明在繁华热闹的北京城里,过了一个凄凉冷清的春节。他们没有想到,就是这样寂寞而凄凉的春节,也没能维持几天。
1958年春节刚过几天,文化部电影局北京电影制片厂突然来了通知,是对陈明的判决:撤销级别,保留厂籍,下放到北大荒监督劳动。并且命令三日后必须去东郊双桥农场报到,待命出发。命令来得太突然了,是出乎他们意料的事。
丁玲和陈明对自己的未来是有打算的。自从他们的“问题”有了结论后,他们就早有准备,计划远离北京文艺界这块是非之地,到东北新兴的伊春林区或贵州的深山老林去,到艰苦的地方去,从头再干革命。那时小兴安岭林区正在建设,丁玲特地从报纸、画报上剪下小兴安岭伊春的照片,还买了介绍贵州山区的一些书籍。她对陈明说:“我们国家的林业太落后了,听说森林覆盖率占全国土地的12%还不到,我们去小兴安岭,或者到贵州山区,去搞林业吧!只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上刀山下火海也无所畏惧。”但看到这个突如其来的通知,两个人都杲住了。陈明焦虑地对丁玲说:“这是不可能的,这种时候我不应该离开你,你不能没有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要告诉作家协会,让他们知道,看他们如何安排。”
丁玲沉默了片刻后说:“不必了,可能他们早知道了。我们不向人乞求怜悯。你尽管去黑龙江吧,对我你应该放心,我一定会咬紧牙关,忍受这一切的!”
在陈明出发前三天里,他们互相约定:“不流眼泪,不唉声叹气,振作精神,面对未来。”为了生离的纪念,在陈明临行前一天,他俩都去理了发,在多福巷寓所里,拍了一张临别合影。拍照时,两人都对对方说,笑一点啊,可是照片上的她和他,却都是表情严肃,含着忧虑。
妇女节那天是陈明去黑龙江的前一天,陈明又回家了。保姆王姐不在,丁玲自己去开大门,几乎晕倒在大门边!他们在小院里携手踱步,又紧紧地偎坐在室内的长沙发上,翻着新近合拍的那张相片,照片上,夫妻俩都显得沉默和忧郁。话是说不完的,但他俩都强压着内心的悲痛,谁也不去触动那刻骨的伤痕。天黑下来的时候,陈明的一个姓王的画家同伴来邀他同行,陈明撇下了他美丽的恋人……
苍茫暮色中,丁玲望着陈明渐渐远去的背影,再也止不住泪如泉涌。陈明一走,丁玲真的陷入了寂寞和凄苦。公务员夏庚起早走了。他是从河北解放区来的孩子,一进北京便分配给丁玲当公务员。六七年来,他在丁玲这里就像儿子一样,甚至比儿子还亲近。
清明节那天,丁玲独自一人到西郊万安公墓凭吊母亲。人们很难想象:这时候,她竟觉得五年前母亲去世“死得真是时候”!五年来的思念,五年来的愧疚,竟化成这么一句无泪的语言!
陈明走后,与外界隔绝的丁玲陷入了孤独苦闷之中。1958年4月上午丁玲给邵荃麟、严文井写信,催问组织何时对她进行安排:“近来我几乎每天都在想要写封信给你们,问一问关于组织上对我的处理,以及我什么时候可以下去参加劳动,获得一个重新做人、改过自新的起点。但我又想到你们很忙,如果组织上对我有了决定了,你们会通知我的,我应该静静地等候,但我常常又觉得很难克制,因此我忍不住要写这封信……”
“当时担任作协总支书记、五人整风小组成员的黎辛后来谈到1958年安置右派的情形:‘五人整风小组开会简单,邵荃麟、刘白羽说的都是周扬的意见,谁敢反对。当时领导就是这么安排,哪儿艰苦就去哪儿改造。郭小川曾当过三五九旅王震的秘书,领导就让郭找王震,让丁玲、艾青去北大荒。郭小川有顾虑,说很久未与王震联系,怕碰钉子。在人们脑里,北大荒是属于艰苦的地方,荒凉得可怜,我当时想,送北大荒,能活命吗?’”(1999年2月3日陈明口述)
在陈明的印象中,当时邵荃麟没有延安整风那一套,比较善良。很多领导人不愿见右派,他见了丁玲,还谈了全国政协委员会议情况,并好心建议丁玲下乡时改一个名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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