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权和财权的分立
林语堂写道:“芸,我想,是中国文学中最可爱的女人。她并非最美丽的,因为这书的作者,她的丈夫,并没有这样推崇。但是谁能否认她是一个可爱的女人?”[1]
芸是沈复的《浮生六记》中的女主人公。“也许古今各代都有这种女人,不过在芸身上,我们似乎看见这样贤达的美德特别齐全,一生中不可多得。”[2]但是在芸的简朴的生活中,她和丈夫沈复尽管一意想求浮生半日闲的清福,却过得穷困潦倒,遭不如意事的磨折,受狡佞小人的欺侮。
他们生活的重要转折点是一个金融理财相关的事件。“有西人赁屋于余画铺之左,放利债为业,时倩余作画,因识之。有人某向渠借五十金,乞余作保,余以请有难却,允焉,而某竟挟资远遁。西人惟保是问,时来饶舌,初以文墨为抵,渐至无物可偿。”[3]朋友借高利贷,请沈复做担保,沈复碍不下面子就答应了。但是朋友卷款跑路了。讨债的人上门闹事,被沈复的老父撞见,又引起一番误会。老父误以为是芸的责任,把她赶出了家门。
沈复在总结自己的命运时说:“人生坎坷何为乎来哉?往往皆自作孽耳,余则非也,多情重诺,爽直不羁,转因之为累。况吾父稼夫公慷慨豪侠,急人之难、成人之事、嫁人之女、抚人之儿,指不胜屈,挥金如土,多为他人。余夫妇居家,偶有需用,不免典质。始则移东补西,继则左支右绌。谚云:‘处家人情,非钱不行。’”[4]
沈复说别人的人生坎坷往往是自作孽,而觉得他自己不是。他竟然到最后还不明白问题的所在。
《大明王朝1556》中有这样一个故事:嘉靖皇帝的第一位皇孙,也就是裕王的儿子诞生了。虽然嘉靖和裕王有些矛盾,但还是来到裕王府看皇孙,唤起了淡漠已久的亲情,龙颜大悦,赏赐十万匹丝绸给李妃。十万匹是个什么概念呢?剧中的织造局官商首富沈一石“共有作坊二十五、织机三千,每日可织丝绸五百四十八匹”。他的“绸缎行一百零七家,嘉靖四十年初尚存绸缎十二万五千六百匹。织造局奉上命调拨十万匹。剩余二万五千六百匹,郑泌昌郑大人以巡抚衙门开支为由分润三千五百匹,何茂才何大人以按察使衙门开支为由分润两千匹。四月,为凑足买粮之款,卖出两万匹。现库存仅丝绸一百匹”。[5]也就是说,皇帝大手一挥给儿媳妇的赏赐,就相当于富甲一方的最大的生产商大半年的产量或者几乎所有库存。
梁冬、吴伯凡讲到,人可以分为三种:官人、商人和情人。
“第一种人是官人,他们很能吃苦,很能受累,也没有多少钱,但是他们所做的事情都会指向一个东西——在人群中的影响力。对于一些有可能影响到他们权威的事情,他们会立刻暴跳如雷。这种人很快会成为人群中的领袖,他们不在乎钱,但不能伤害了他们的权威性。就像猛兽划定自己的地盘一样,他们的权威绝对不容侵犯。当他们还小的时候,他们就善于组织,想出点子,组织大家去玩游戏,积极主动甚至超额完成老师交代的任务。他们的特点是爱张罗,权威意识很强、地盘意识很强,党同伐异,罩着顺着自己的人,干掉逆着自己的人。”
“第二种人叫商人,他们总能用别人的钱来为自己赚钱,用未来的钱来挣现在的钱,最高级的是用别人未来的钱来挣自己现在的钱。比如说这个东西他买不了,他就先向别人借点钱买下来,再用一个对冲的方式把它消化掉。商人的第二个特点是,他们总能把自己的优势和价值表述得非常清楚。他把一个东西卖给你时,让你觉得自己好像捡到了一块宝,而当他买你的东西时,他能迅速戳穿你的价值,让你觉得他愿意买你的东西是你的幸运。”
“第三种人叫情人,不是男女之情的那种情人,而是指作家、艺术家、文人以及公司里营销部门的员工。他们做事情主要是出于某种爱好、趣味和美学意味,推动他们前行的是他们强大的理想主义情怀,或者是某种美学意义的东西。”[6]
这样三种人对应着三种不同的人格,或者不同的心智模式。有些人可能是两者或者三者兼有,但倘若在某一个方向很发达或者说很成功,其他两个方向一般就要弱一些。简单地说,会吆喝搞事的大哥是官人,但不如商人会算账,平衡收支;会理财或者擅长搞销售的商人则在管人方面往往欠缺。
沈复的“多情重诺,爽直不羁”,和他爹“慷慨豪侠,挥金如土”一样,都是典型的非商人。老沈是个官人,小沈是个文人。沈复的错误就在于,明明知道自己不是个商人,而且脸皮薄,钱财的事情应该委托给商人来打理,自己就不要擅做主张。
设想一下如果芸和沈复生活在今天的苏州。沈复的朋友请他为高利贷做担保。遇到这么大的事情,以沈复这么平等、恩爱的两口子,他应该会发微信征求芸的意见。以芸的聪慧,她立刻就回复了:“高利贷能碰吗?你没看电视上说又有借贷平台刚出事吗?你这个朋友是不是那种多头借贷、以贷养贷的人?你给他做担保,要是他跑路了怎么办?覅,覅,不行!”沈复于是答复朋友说:“对不住了,老婆说不行,那兄弟我也没办法。”
嘉靖皇帝和许多的皇帝一样,是个大官人。织造是由内务府管辖,相当于皇帝的小金库。假如内阁大学士有着对财务全面、真实、充分的制衡权力,那么即使不是张居正,是严嵩也会劝诫嘉靖:“皇上,十万匹实在是太多了,不能批。”
一般来说,组织中的龙头大哥重情义、敢担当,但是往往对数字不敏感,喜欢拍脑袋做决定,有时候甚至还喜欢夸海口、瞎承诺。这时候组织中最好有一个具有充分权力的二当家,从财务等角度来进一步研究和判断实际的可行性,并且反对和阻止不可行的决策。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