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精选蒙古族作家阿云嘎进入新世纪后创作的六部中短篇小说。六篇小说,从各自角度出发,集中表达了作者对蒙古地区文化传统与人文精神的颂扬与询唤:良善近乎卑怯的牧民出走,找寻失落家园;神枪手纡郁难释,与狼群惺惺相惜;庞然如怪物的汽车左冲右撞,打破牧民古老稳固的生态;不受规约的女子,剽悍中却自有坚守;嫁入暮年侯门的年轻生命,选择为爱与自由湮灭;陌生男子行骗的另一重面孔,竟以敬慕与暧昧的名义。
蒙古族译者哈森精于民族文化精髓的提炼,她以精良的译笔,还原阿云嘎朴实内敛的笔触,冷峻悲情的风格,为受工业文明侵蚀而流变的游牧文化献上一曲悲情的牧歌。
干旱
自老天大旱以来,这个女人每天晚上都会梦见水。梦见自家跟前儿有河水流淌。梦见自己在井边打水。梦见自己淋雨。这一夜,她又梦见自己在泉水中沐浴。泉水从悬崖飞流下来,她站在下面沐浴。飞流下来的泉水撞击她的肩膀后四处飞溅,又顺着她的腰身向下流淌着。她感到非常惬意,仿佛水的清香滋润着她的心肺,洁净了她的五脏六腑。如此梦一番,她醒了。望着黑漆漆的屋顶,她知道自己做了梦。虽说水的清香仿佛还能闻得到,但还是感到这种气息在渐行渐远,并随她一声长叹无影无踪。 严重的干旱已经延续三个月之久了,这片旷野上,水比油都稀缺珍贵了。
该起床了,她想。
一边儿将手臂伸进袖子,她出门一看,东方天际发红,干旱至发白的草原了无边际。瘦骨嶙峋的羊群,在院子内外散落而卧。正在这时,忽见一辆货车从远处扬尘而来。
是什么车呢?女人猜想着在大门口等候。那辆车从她家院子旁边的大小石子儿上颠簸而来,停在她面前。中年男子疲惫不堪的脸探出了车窗。
“您好!”中年男子用沙哑的声音问候了她。他的声音如同这里的空气一样,很干很干。
“您一路可好?”女人回了他的问候。
一旦天气干旱,早晚就会很凉。中年男子下车时似乎有点冷,缩了缩脖子。
“这是什么地方啊?这里居然还有人?”中年男子问。
女人忍不住笑。他问的可是多么奇怪的问题啊,不过她马上理解了,这是一个迷路的司机。
“是您的车把你带到了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吧?”女人笑着问了一下,又说,“我们这个地方叫楚路图,我在这里生活十几年了。”
“刚才问了不合时宜的话。我是迷路了,不知道走到了哪里,所以请您理解刚才的话是在问这是什么地方。我还有点好奇,您怎么还待在如此干旱的地方啊?怎么没转场去别处呢?”
“是想搬走,可我没那个能力。我独自一人!”女人说。
“啊,原来是这样。”
“您是不是一整天没吃没喝了?我给您熬个茶,您喝茶休息一下吧。”
“好的好的。”
女人忽然变得很愉快。动作麻利地熬起茶来。今天总算有一个人来到她的家里。所以她如此高兴。没见人影,都一个多月了。邻里,有的去敖特尔了,有的干脆搬走了,像她这样没能力搬走的几家也是各忙各的,彼此没时间走动。外面的人,也不可能来这样干旱的地方。所以,今天有这么一位迷路的人来到她家,对她来说是很吉祥的事。她很快就熬好了茶,拿出储藏的奶食品摆在桌子上。她自己也好久没享受这样的茶时光了。
她给迷路的司机盛了一碗茶,自己也盛了一碗。然后开心地说了一大堆话。忽然发现,只是她自己一直在说,那个司机却不怎么说话。
“你怎么不说话呢?”她笑着问。
“哦,我啊……我就是这个性格。”司机说罢又问,“这样干旱,你怎么打水?”
“抗旱指挥部有一个大卡车,隔几天给我们送一趟水。最近不来了,听说坏了。”
“坏了?没修吗?”
“好像没修。”
“那……咋办啊?”
“我自己用马车去拉水。”
“那样行吗?”
“不行又怎样?”女人乐了。
“拉水,是去什么方向?”
“直接往北,有一个小道。”
司机叹了一口气,接着喝茶。他沉思了一番后放下茶碗:“你可真是艰难啊,我去给你拉水。”
“真好啊!……那么,去一趟你怎么收费呢?”
“我没说要收费……”男子显得很不高兴。
“那可太感谢你了。”
“别说那样的话,我也是牧民出身。”
喝完茶,司机开车奔向水井。女人,站在大门口望着那辆车绝尘而去。
太阳落进天边,西边天际被染得红彤彤的。
把羊群圈进了羊圈,她望着房后面的茫茫原野。大货车去三十里地外拉水过来是很容易的。可是那辆车还是没个影。
今天她从干旱的野地里捡到了几把沙葱。她拿出了风干牛肉,剁成碎末,切了沙葱搅拌后,准备包饺子。之后,她开始收拾屋子。她如此愉快地忙碌着,不一会儿把零乱的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饺子包好了,茶也熬好了。她坐在炕沿上休息,然后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忽地坐起翻了半天抽屉,找出了一把小镜子。她羞于看镜子里自己的模样。镜子里,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虽说容貌不赖,却见头发零乱,衣领黝黑。我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啊,她走出门,站在大门口等待那辆车的到来。
温馨提示:请使用泸西县图书馆的读者帐号和密码进行登录
中国多民族文学在继承与发展的进程中逐渐成为中国文学,乃至世界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的写作能够更加深入具体地反映该民族的生存状态与生活景象,为当代多民族文学的写作提供了一种重要范式。
——评论家,何平
回顾阿云嘎走过的创作道路,我们会清楚地看到,他作品中一个清晰路径是写个人与社会生活的深刻联系,他始终没有忘记反映普通人的悲欢离合,始终为维护社会的公平正义而呐喊,这正是流淌在其作品中的一个鲜明的旋律。
——作家、评论家,梁鸿鹰
阿云嘎在揭露现代化欲望陷阱的同时始终在发掘民族传统文化的闪光点,批判现代化的弊端是为了彰显传统蒙古族文化的魅力、民族精神的可贵,某种意义上说这才是作品最后的落脚点。
——评论家,丁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