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若溪,坎坷为歌:萧红传(回望萧红)》:
女性的天空是低的
2013年初春的一天,我独坐书斋,久久思考萧红的出生。
萧红出生的具体时辰我不清楚,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坚定不移地认为,如果是白天,那天的天空应该瓦蓝瓦蓝,瓦蓝中还有一缕缕白,那是云的丝带,细细的,拖得很长很长,被那瓦蓝衬着,更显得白净,像玉。萧红的本名张廼莹,莹,光洁的玉石,就是这个意思。这净朗的天空像一张很慈和的老人的脸俯向张家大院,不时还有一声鸽哨悦耳地从高空滑过。这是说的白天,如果是夜晚,那一定是月明之夜,星斗一闪一闪,像调皮的小眼睛。
我这么细腻地描述与夸张,是基于张氏家族当时的一个特殊背景,一个阖家期盼的基调。
张家在呼兰虽是个殷实的乡绅之家,但到萧红的祖父张维祯往下,男丁不旺,只有一子三女,唯一的儿子早年夭折。思想正统的张老先生,既不愿接受膝下无子的凄凉,更不敢顶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罪名,于是从族里过继了一个男儿做了自己的儿子。张维祯的三个女儿先后出嫁后,张家大院人丁寥落,清冷寂静,了无生气。因此,萧红的母亲姜玉兰那一日日突起的不只是肚腹,更是张家未来的希望。他们不只是盼望一个新生命的诞生,更是盼望能给张家传递香火,摔盆子扛幡的好男儿的出现。只要他一旦出世,张家本来日见细弱的那一支血脉,来日就会汹涌起来,强健壮大,成为一条龙,在呼兰的黑土地上撒欢腾飞!
基于这样的背景,我们可以悬想,五月初五这一天,当萧红的母亲姜玉兰开始出现阵痛,接生婆被二伯用马拉车隆重地接来,准备接生的那间东屋的门虚虚关上,灶房里的大灶火焰升腾正烧着一锅准备洗涤之用的热水时,张家大院的每个人,上至六十多岁的老祖父、老祖母,下至料理杂务的下人,无不悬着一双双殷殷的望眼。
在嘹亮的鸽哨声中,或者星星欢快闪烁的目光之下,姜玉兰生下了萧红。
虽是女孩,但萧红的那一声嘹亮的哭,一下撕裂了张家大院长期以来的死寂,把整个大院生机勃勃地点燃!
萧红生日是1911年6月1日。这一年的10月爆发了辛亥革命,中华大地雷声隆隆,风云变幻,因袭了几千年的封建帝制一朝瓦解,于是有人认为萧红命定地打上了时代的烙印,身上埋下了求新变革与叛逆的种子。6月1日是阳历,阴历偏巧五月初五端午,是爱国主义诗人屈原的祭日,这一天勾连着中国浪漫主义文学的一个遥远的源头,萧红在这一天出生,注定了她这一生的文学宿命。我不赞成这些观点。生于辛亥年的都有反骨,中国的天地不早翻了几个个儿了?端午出生的就秉承了浪漫主义之父的文学基因,那每年在这天诞生的文学家不把中国大地站满了,诺贝尔文学奖的桂枝何至于直到今天才让莫言先生攀折到手?当然,这些牵强的说法也很好理解。萧红已红透华夏,成为名人,既是名人,总得从前世今生里找出些因果缘由吧。这就好像古代的帝王将相,史家为他们作史作传,不都从天文地理上考证出若干有别于常人百姓的灵异说法吗。《史记》里有,《汉书》里有,不一而足。可见现在的一些分析家,屁股虽坐在沙发上,脖子上顶着的还是一颗古代的脑袋。
萧红出生了。
萧红是张家第三代里的第一个,粉嘟嘟可爱的小脸,天使一般,阖家没有一个不欢喜。一家子聚到一起,萧红成为一道道目光汇聚的焦点,绫罗绸缎中的小身子,时不时被大姑、二姑、三姑抱来抱去,亲一下,逗一下,咯咯笑。人的记忆如果起始于三四岁的话,那么,萧红的这段甜蜜的生活应该是在这之前,那时萧红尚缺少记忆能力,即使有记忆留存于心中,那也是碎碎的,飘忽若梦。加之后来生活内容的阴冷,早把它们吹散殆尽了。
萧红的母亲姜玉兰出生于一个乡村地主家庭,识文断字,精通针凿。她一心要把萧红培养成大家闺秀,很小的时候就用方字块教萧红识字,对她管教极严。当她看到祖父对萧红溺爱纵容时,心里就暗暗担心,背后不止一次对萧红的父亲说,这样怕是不好,会养成她的坏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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