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英和其弟
一
菊花是日本皇室的徽章,但《万叶集》中却没有任何一首歌颂菊花的和歌。
美国文化人类学者本尼迪克特女史,在其日本文化论着书中,使用了《菊与刀》这个题目。菊被看作日本的标志。但对于日本来说,菊却是外来植物,是于奈良时代,也就是8世纪以后引进国内的。
陶渊明(365年—427年)爱菊,他有一首名诗: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在真正的菊引进之前,日本知识人一定不知道菊为何物。此诗曾经收录在《文选》当中,《文选》是推古天皇(593年—628年在位)引进的,那个时候应该还没有菊的实物。在那个没有照片和绘图的时代,虽然日本人知道名称,却不知其样貌,是一种奇妙的认知状态。
日本人虽不知其形状,但却知中国文人非常喜爱它。九月九日重阳节,中国人有饮菊酒的风俗传统,日本的贵族们,应该也是通过文学作品得知的吧。
引进之前,菊花作为高贵之花广为人知。实物进入日本后,对于其栽培方法感兴趣的,恐怕只有日本贵族。它似乎是作为宫廷园艺而培植的。
陶渊明之后,还有许多爱花之人,他们沉醉于菊的美,呕心沥血精心栽培,得到了新种。在明朝周履靖所着的《菊谱》中,有两百二十多种名称。而在其之前五百年前北宋的《菊谱》中,仅仅只有三十多种。爱菊之人倾注的努力可见一斑。
菊与梅、兰、竹并称四君子,前面说的周履靖,因痴迷梅花,号梅颠道人。同为四君子的菊,也有以之名家的。
爱菊之人众多,能称作文人的,大都爱菊。比如顺天府(北京地方)的马家,世代从文,代代爱菊,到了马子才这一代,更到达了爱菊的顶点。
此人自幼在菊丛中长大,只要是有关菊花的事,他无所不知。若是听说有菊的佳种,更是不远千里前去购买。
有一天,一位金陵人在马家借宿,说自己的表亲有一两种北京没有的菊种。听此,马子才立即收拾行装,随此人去金陵。
在中国,同样是表亲,也要做区分。同姓的(父方)叫堂兄,不同姓的(母方)叫表兄。金陵之客所说的表亲,从礼教原则来看,血缘已经相当远了。即便如此,在那人左右斡旋之下,马子才终于弄到了两棵芽,像宝物一样包起来,带回了京城。
返途中,马子才看见一个年轻人,身跨毛驴,款款地跟在一辆油壁车的后面。油壁车,是一种用油漆涂饰车壁的车,由于看不见内部,通常是女性乘坐的。
那年轻人大约十七八岁,是一位纤瘦英俊的少年。不知何时,马子才开始和少年搭起话来,原来他们是同路,年轻人姓陶,和爱菊诗人陶渊明同姓,子才便感到与他亲近了起来。年轻人问他出门做什么,他如实相告。
“菊的品种固然重要,但菊是人来培育的,更重要的是培育之人。”少年说。
于是,两人讨论起菊的培育来。他乡遇知音,子才大为喜悦,问他要去哪里。
“家姐在金陵住厌了,想移居河朔。”他说。
朔,指农历初一,方位上指北方。
子才满心欢喜地道:“我虽家贫,但家有茅草屋可住,你们若不嫌弃荒陋,就不要找别的地方了。”
年轻人走到油壁车前,和姐姐商量起来,车中之人卷起了帘子,所以能看见她的样貌。
那是个二十多岁的绝世美人,他对弟弟说道:“住处怎么都好说,只要院子足够大就可以。”
马子才代替少年答道:“好,好,就这么定了。”便把姐弟二人带回了家中。
马家虽然邸宅不大,但是土地广阔,正符合条件。宅子南面有一处荒芜的土地,还有几间简陋的小房,经受着风吹日晒。陶氏姐弟很高兴地住了下来。
马子才在北院里种菊,年轻人每天都过去帮忙,那些枯死的菊花经他重新翻种,都奇迹般地复活过来。
少年的姐姐叫作黄英,子才的妻子吕氏很喜欢同她交往,二人常在一起做针线活儿,唠家常,不亦乐乎。就这样,白天,陶家姐弟一直待在北面的马家,饮食也在一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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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舜臣这个人的存在就是奇迹。他了解、热爱日本,对于其缺点或过失也是用堪称印度式慈悲的眼光来看待。而且,他对中国的热爱,有养育草木的阳光一般的温暖。这种合二为一,令人惊奇。
——日本作家 司马辽太郎
陈舜臣先生极流畅的文章有一种气质,那种气质大概是文如其人,一定也来自中国古典文艺的教养。由于战败后的日本作家几乎全都是汉诗文的文盲,日语散文日益失去了气质。
——日本评论家 加藤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