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年,普鲁斯特凭借《追寻逝去的时光》第二卷《在花季少女倩影下》获得当年龚古尔文学奖,却不曾料到,这项荣誉竟在刚刚走出一战阴影的法国社会引发轩然大波。一场文学与各种政治思潮的激烈交锋在普鲁斯特及其支持者与反对者之间爆发。
蒂耶里·拉热作为享有盛誉的普鲁斯特研究专家,利用散落于当事人通信及当时报刊的大量第一手资料,立体还原了这场文学骚乱的来龙去脉——普鲁斯特与龚古尔奖的接触,当时的评委、媒体对普鲁斯特及其主要竞争对手的评价与宣传,投票始末,各方反应,舆论的猛烈攻击与普鲁斯特一方的回应,以及持续了大半个世纪的余响。作者在大量鲜活材料的帮助下,生动刻画出一系列当事人形象,文笔轻盈,幽默,如同一部侦探小说。
龚古尔文学院之所以也会失了眼力,皆因它有时会被群星共辉的刺眼光芒晃了眼。当马塞尔·普鲁斯特的《斯万家那边》与瓦列里·拉尔博的《巴尔纳布特》、阿兰-傅尼埃的《大莫纳》、罗杰·马丁·杜·加尔的《让·巴鲁瓦》、莱昂·魏特的《白房子》于1913年同时出版,该如何选择?只好不选,只好逃避,只好屈尊下就马克·埃尔德的《海之民》——这本书的第一句话与保尔·瓦莱里声言拒绝书写的有关侯爵夫人和傍晚时分的句子“侯爵夫人五点出了门。”瓦莱里认为这种陈述性的句子属于巴尔扎克的时代,是他所追求的“纯诗”必须抛弃的。堪称绝配:“教堂开裂的钟敲响九点的时候于尔班·科埃从古斯丹家出来。”
这一年,普鲁斯特就已在考虑如何竞评而又不至于显得对一名自信的作家本该鄙夷的东西有所觊觎了。即便他不承认,但事实上他很早就有意角逐龚古尔奖。还在1913年2月,他就问过把他介绍给贝尔纳·格拉塞的勒内·勃鲁姆:“您或许可以告诉格拉塞先生,我想他会对这类事情感兴趣:鉴于我很久都没有发表作品,非常之久,我想我的文字的友人们一定会将他们对于我的思想的殷殷厚意也施予这本书。如果格拉塞先生乐意,我可以把它送去评个龚古尔奖之类的——我只是随口一说,因为我还不太清楚龚古尔奖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幸福生活’那样的奖应该是不可能了,书里某些部分太没遮拦、太伤风化了。”这便是淡泊的普鲁斯特,将愉悦留予出版商,自己却不为所动;而且他是如此远离社交圈,以至于对全巴黎的喧嚣一无所闻。所以他将《斯万家那边》交予格拉塞出版社出版的决定与该社1911、1912两年连续斩获龚古尔奖的成绩完全无关?
然而对于普鲁斯特来说,一切都可以成为犹豫的借口。无疑,留名于塔罗兄弟、阿尔封斯·德·沙托布里昂或克洛德·法雷尔之后绝不是一个令他兴奋的图景:他曾抱怨《新法兰西杂志》将塔罗兄弟称为“大作家”;他也读过几页沙托布里昂的《卢尔迪纳先生》,“不作任何评价”;1921年,他认为与蹩脚作家为伍危害不了“任何稍有格调的作者”,否则他就不会接受龚古尔奖,“因为克洛德·法雷尔和其他很多人也都得过这个奖。”
但毫不意外的是,横亘在他面前的大障碍是时间。《斯万家那边》于1913年11月14日出版,而龚古尔奖预定于12月3日揭晓。短短半个月,评审们能读完这五百二十三页密不透风、足以颠覆他们认知的文字吗?
只是普鲁斯特认为,这一奖项有助于将其作品的影响力扩散至朋友圈子之外:“如果拙作能在龚古尔奖评审团中得到讨论,那将略微抵消这许多年来我远离文学界的后果:在我这个年纪,竟然比许多新人还要无名。或许有些人看到这些评审讨论我的书,也会想去阅读,而在他们当中,也许还能出现几位我的思想的友人,若无此机缘,他们可能永远也接触不到我的思想。”一如那些由群众从隐居中请出并拥戴上位的治国者,普鲁斯特期待事情能自己发生,不用他操任何心。果然,神了,他的朋友们出手了!
首先,当然有贝尔纳·格拉塞的推动。普鲁斯特写道:“就在我很少有时间考虑这本新书之际,我的出版商希望我拿它去评龚古尔奖,要我提供联系人,处理一些远非我关心重点的事项。”他又解释:“我的出版商让我把书送去幸福生活奖评审团(太晚了),他自己也给龚古尔奖评审团送了书,那里还没有正式截止,仍然接受申请,不过我估计获奖者大约已经定了。”在他的故纸中,找到了一份打字清单,上面开列了龚古尔奖1913年届“评审团”成员的姓名地址。寄送的样书无甚特别。作为一个能把题赠写得隆重辉煌的人,在送给吕西安·德卡夫的那册《斯万家那边》上,他只礼节性地题了句不甚用心的“作者敬上”。
不过他的朋友们可没闲着。吕西安·都德在《费加罗报》上激情澎湃的文章率先为《斯万》一书唱起了赞歌,今天看来,他的结论充满了预见性:“倒不如更简单地说,多年后,许多许多年后,当人们谈起马塞尔·普鲁斯特先生的书,它一定会被视为二十世纪智慧的杰出表现。”他向所有人夸赞这本书,首先就是他在龚古尔文学院的哥哥莱昂,后者在《斯万》进书店发售当天就给普鲁斯特写信:“请相信我无意冒犯,我一定会向我的朋友们推荐您的书的。只是……只是他们大多数人不愿支持35岁以上的作者。这是您的情况吗?我个人并没有这种想法。”普鲁斯特四十二岁了,莱昂·都德知道这一点,他建议:“总之先把您的书寄来吧。会清楚的。”实际上,他后来没来得及读完《斯万》一书,而且当时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支持的是阿兰-傅尼埃。
如此空洞的支持无法令吕西安放心,如他后来追记的那样,他又去寻求其他评审的支持:“我去找了两位龚古尔文学院成员(他们从前不离我父亲左右),向他们介绍这本不知名的作品,请求他们读一读,并尝试说服他们这是一部杰作,没有哪一部‘年度’作品能与它相提并论。这些操作,我那时一点也没告诉马塞尔·普鲁斯特。”马塞尔·普鲁斯特还是从他的秘密渠道听到了风声。可他的头脑中发生了什么,竟会让他认为这些拜访的目的是阻止他获得龚古尔奖?于是某晚他就此事指责吕西安,吕西安大发雷霆,搞得他因“听信如此谗言而大窘”,窘到他直至1919年提及这个他所谓的“错误”——而在吕西安看来就是“轻信”——的时候依旧懊恼不已。
但在一封致大J.H.罗尼——他应该是吕西安试图说服的两位龚古尔院士之一——的信中,普鲁斯特还是对他的这位斗士表达了敬意。此处,真相爱好者普鲁斯特并没有如实讲述,因为他喜爱隐藏在谎言里的真相,而涉及龚古尔奖,他往往在讲故事。两句话,他就把事情描述成了对自己有利的样子:“吕西安·都德把一个我完全不信但出于对真诚的荒唐恪守而没有向他隐瞒的中伤谣言太当回事了。他为了捧我的书多方运筹,这是他可敬的高贵心灵的证明,而且他完全是自发地去做:我没有要求他做过任何事。”
路易·德·罗贝尔也一样,他也全力以赴地去做了两位评审的工作,保尔·玛格利特和大罗尼。“全都是自发的,”普鲁斯特在写给德·皮埃尔堡夫人的信中澄清,“因为写给您的这封信是我的第一个动作。”然而,很显然是普鲁斯特自己先写信给路易·德·罗贝尔询问竞评龚古尔奖合适与否。他的朋友回信说龚古尔奖通常授予贫穷作家。普鲁斯特指出其中悖论:“这就有些滑稽了,在一个我还没有完全,但已经在很大程度上破产的时候,[……]我的‘财富’倒反而是个障碍了!但看在老天分上千万别用这理由,要我为了赢得一个‘文学’奖去拄着拐棍装上假的断肢扮演乞丐会把我恶心死。我能做的(假如我得了这个奖),如果您这样建议的话,那就只能是不去碰那笔钱。”路易·德·罗贝尔回信道:“可是我亲爱的马塞尔,那将是拒绝授予您龚古尔奖的理由,不会有其他理由了。这令人悲哀,但对您来说一点都不羞耻。”
……
松露与婆罗门参(1897年—1913年)
比许多新人还要无名(1913年)
知道小说为何物的人(1918年—1919年)
马塞尔·普鲁斯特病例(1919年,6月—11月)
拼死杀敌的荣誉(1919年,4月—11月)
谁能摘得龚古尔奖?(1919年,11月16日—12月9日)
一个睡觉的人(1919年12月10日,星期三)
他们会重新捧起“幽灵魔盗”(1919年12月11日,12日)
女士温柔之手(1919年12月12日,星期五)
没事人(1919年12月—1920年4月)
无事生非(1919年12月—1920年4月)
千封贺信(1919年12月—1920年4月)
达那伊得斯灌水似的啰里吧唆(1919年12月—1920年4月)
中了法兰西行动党的毒(1919年5月—1920年4月)
霍朗·多热莱斯,龚古尔奖(1919年—1999年)
时光的另一边
附录
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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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埃尔·阿苏利纳(作家,龚古尔文学院院士)
使绊子,耍阴谋,暗中操纵,矛盾对立,性格鲜明的主要人物,决定结果的配角,局面反转……各种元素,应有尽有。
——《费加罗报文学周刊》
作家蒂耶里·拉热借助翔实的史料,凭借对文学战争的透彻了解,精彩地讲述了这场惊人混战,其中有调兵遣将,有秘密结盟,有攻坚战,有反击战。
——《观察家》
蒂耶里·拉热的叙述从头至尾酣畅淋漓,令人激赏。这首先是因为他的资料翔实,准确,不论是支持普鲁斯特的文字,还是反对普鲁斯特的文字,没有一行是他没有读过的。其次,作为普鲁斯特的研究者,身处文学胜利者的阵营,他在介绍激战的各方思想势力时不偏不倚。末了,在典雅的文笔之外,他恰到好处地嵌入些许调侃,格调丝毫不坠,他对龚古尔文学院院士构成及得奖名单的评论更多地令本届院士展颐而非不悦。
——贝尔纳·皮沃(龚古尔文学院前任主席)
蒂耶里·拉热的调查可以当小说来读。
——《观点》
《普鲁斯特,龚古尔奖》:对一个文学圈子的活体解剖。文笔清新,犀利,点到为止的调侃;引用得当,列出从当时混战的文献中拾取的所有证据,但又不至陷入堆砌。
——《十字架报》
蒂耶里·拉热对这场“文学骚乱”的讲述,仿佛在解说一场精彩刺激的拳击赛。一个争强好胜、运筹帷幄的普鲁斯特,多么精彩的一台大戏啊。借助大量未刊文献,资深普鲁斯特研究者蒂耶里·拉热不无幽默地为我们一步一步、一幕一幕,展开这幅舞台画卷……回味隽永的文学生活切片,人物生动,风情浓郁。
——《戴镣之鸭报》
从讲述这场风波的这两百多页里,我们可以感受到作者写作时的愉悦,他旁征博引,引人入胜,尤其,从头至尾,时时令人捧腹。之所以令人捧腹,是因为使普鲁斯特最终得奖的每一个微环节,每一处言行都是一个惊喜,都是对今日读者展卷之前所有预设的颠覆。如果所有文学史教材都能像这本《普鲁斯特,龚古尔奖:一场文学骚乱》这样生动该多好!那将确实是一场骚动,一场温柔而持久的革命,换言之,真正的文学生活。
——“等待纳多”(在线独立文学、观点、艺术半月刊)
读者可以从中窥见普鲁斯特本人的态度与秘密,时而密谋,时而不安,时而冷漠,时而极度感人;比起虚名,他更在意的是借助龚古尔奖,拓展他的文字与思想的传播范围。
——《影视周刊》
围绕这段难以想象的历史,蒂耶里·拉热为我们献上一本文笔生动有趣、充满幽默、材料扎实的作品……读他的调查是一种高级享受。
——《改革》
蒂耶里·拉热通过研读大量未刊文献,精心还原了这场百年前的纠葛。宣传造势,投票表决,以及记者与出版界的反应构成了一幅令人目不暇接的拼图。拉热对评审们的速写非常成功。
——《两世界杂志》
这本扣人心弦的作品的意义在于向我们展示了围绕龚古尔奖,并几乎在其设立之后立刻在法国文坛出现的勾心斗角、波谲云诡,同时展示了当时纸媒和文学评论员们——他们对美食和出版界的“八卦”一样趋之若鹜——的巨大力量。
——《政治》
蒂耶里·拉热把我们带入一个只承认战功的战后社会。
——Mediapart(法国参与式独立数字传媒)
蒂耶里·拉热带我们重温1919年龚古尔奖事件的那些劲爆时刻,他的讲述引人入胜,资料翔实,充满“喜剧色彩”——都德把这个词与低俗的笑声剥离,用以修饰普鲁斯特独出机杼、令人展颐的社会观。
——文学艺术博客www.moderne.video.blog
蒂耶里·拉热重拾将近四十年前开始的研究,以侦探小说的笔法,辅以经济学和社会学视角,为我们从内部讲述1919年龚古尔文学奖授予《在花季少女倩影下》这一事件背后不为人知的故事,以轻灵、幽默、独乐、与众乐的文笔,完成了一部资料翔实的独特的编年史,值得普鲁斯特爱好者们人手一册。
——网站“普鲁斯特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