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世界的艺术呈现:中国现代心理现实主义小说研究》:
在柏格森等重视“直觉”“体验”“印象”的非理性主义哲学家的影响下,心理现实主义小说家以西方现代哲学为武器,阐发自己对人的内在世界与文学之间关系的理解。对于郭沫若、郁达夫等高喊“自我表现”的小说家来说,在面对外部世界的压迫时,自我会产生“情绪的世界”和“内心的自然要求”的生命冲动,而这些自我的生命体验就是文学的本体。郭沫若还直接用柏格森的哲学来分析文学创作的内在机制,他认为,柏格森所谓“生命本是流动,客观的变化本是没有一刻的停滞……我们所得的印象只是流动的一个片段”是真理,在此基础上,郭沫若形成了自己的文学观,坚持“艺术是自我的表现,是艺术家的一种内在冲动不得不尔的表现”,因此“情感、冲动、思想、意识底纯真的表现便是狭义的生命底文学”。在这样的文学观下,郁达夫、郭沫若的小说立足于个人生命的冲动与忧郁,将笔触深入“情绪的世界”,揭示身处压迫状态中的自我的真实体验。面对外部世界的压迫,路翎同样将主体的心理体验置于首位,其《饥饿的郭素娥》《财主的儿女们》等心理现实主义小说的理论核心“主观战斗精神”在很大程度上也来源于柏格森。“主观战斗精神”指出,“文艺创造,是从对于血肉的现实人生的搏斗开始的”,而要实现“搏斗”,作家就必须要沉潜进入对象,以求获得“感同身受”,从而实现个体生命的独特体验,最终创造出具有生命力的作品。“主观战斗精神”的“搏斗”过程显然是从柏格森的“直觉决定论”中汲取了养分。关于“感觉”“直觉”“印象”这些非理性主义哲学的范畴,穆时英、刘呐鸥、施蛰存等作家在他们的小说中运用得更为具体,他们将现代人对现代都市的直觉凸显在笔端,展现出一种独特的现代情绪,在对各种零散的、片段的、破碎的主观印象进行组装的过程中揭示现代人的感觉和生存样态。无名氏认为,艺术的根底在于“一种内在的情绪、感受力量”,在作品中必须要有“大热情、大感受”。在《无名书稿》中,瞿萦直接宣称,“生命的唯一报酬,就是感觉。动物只要有感觉、能感觉、敢感觉,这就是生命的最高报酬了”(无名氏《海艳》)。可以说,正是在“感觉”“直觉”“印象”的指引下,心理现实主义小说在理论和方法上建构起了新的体系,产生了新的思想观念、文学观念和审美观念。
除哲学外,心理学同样为心理现实主义小说提供了强有力的理论支持和方法论指导。心理学研究人的知觉、情绪、行为、认知,以人的心理现象、精神行为为对象,是一门关于人的学问。文学同样是关于人的学问,文学的核心不是外在的客观物质,而是通过言语表达的策略展示人内在的一种意向性存在,探索人的生存境况,追问人的生命价值与意义,为人在精神的彼岸找到栖身之所。文学与心理学有着共同的研究对象,使得两者在很大程度上产生重叠性与互文性,最突出的表现是不少心理学家以文学作品中的人物为研究对象,弗洛伊德、荣格等人皆如此,同样,诸多文学家也以心理学的方法来解剖自己笔下的人物,凭借其方法来细细描绘人物心灵图景,力图真正达到展示其“灵魂的深”的目的。针对这一类互涉现象,美国文学理论家里恩·艾德尔得出结论,他认为,20世纪以来,文学与心理学已然认识到它们在很大程度上的同一性,即都涉及人的动机和行为,关注的重点都是关于人的创造和想象的能力,两者都深入人的主观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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