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缺钱。我也缺钱。我是乡下来的仆人。我是榆镇曹如器曹老爷家的奴才。曹老爷是远近闻名的绅士和财主,我不能给他丢了面子。我不喝本地产的绿针,我要了外省舶来的碧螺。我不看那些下作的比画,我看窗户外头的船,我看着船上的女人做我自己的梦。可是,茶客们的脏话我一个字也没漏掉。有人在吹牛,说他靠着一瓶洋酒,干了柳镇东街里最值钱的黑鹰,算那天他一个小钱没花,已经白×了她七天了。
老福居带头嚷嚷:杂种×的你放屁!
那人忙说:我要说谎就不是人,她贪酒!
老福居说:七天?除非你宰了她,奸尸!
茶馆里笑翻了。我不懂什么叫奸尸,可是我一下子想到了黑鹰的脸蛋子和两条长腿,脊梁沟里一阵酥麻。老福居的嘴可真厉害。他对我倒很客气,他知道我是谁。他给我续水的时候很小心,让我直觉着自己是个有钱人。
他说:耳朵,你们家老爷近来可好?
我说:托大叔的福,他老人家好着呢!
他说:你又上药铺了吗?
我说:老爷让我买高丽参和枸杞子。
他说:初夏了还补吗?
我说:我不知道。
他说:你是等邮差吧?别等了。萍水湾的饥民暴动了你不知道吗?官船和商船一时上不来,没有一句两旬的别想等着信。回去吧,见了曹老爷别忘了代我请安。你留心点儿,别让他瞎补,小心补坏了身子。
老福居多会说,把自己当成和曹老爷平起平坐的一个人了。实际昵,我们老爷见了他都不一定知道他是谁。福居的心眼还是不错的,他竟然不知道我泡在他的茶馆里是图什么。不怕你笑话,那些下作的故事可真叫我动心,我觉着自己整个儿人都掉到东街人肉的香味儿里去了。我在白日梦里听到老福居说:你们听。茶馆里乱哄哄的。老福居又说:你们听呀!人们静下来,苍河上飘出纤夫的号子,吼的人不少,是一条大船。
大家跑出去看热闹,码头上晃着一大片脑袋和辫子。人群前边有许多灾民,他们刚才躲在柳镇的各个角落,听到动静都饿狗一样扑出来了。东街街口的石台子上浪着几个娼寮的粉妞儿,大红大绿,浑身上下都是不值钱的薄缎子,衣服样子不像本地那么肥,是从下游富庶地方学来的。我往后站,仔细看她们,我管不住自己的眼,它们太馋了,哪儿都想去,像贼的两只手。
苍河比往年枯了一丈,岸边都是泡白了的石头,水草趴趴着,像死人头发。纤夫踩着它们往上走,一直走上码头的石头台阶,拢岸时舱底刮了河床,泥浆冒着泡儿泛出来。饥民们像见了皇上,都跪下了,疯疯癫癫地叫唤:老爷赏一口吧!老爷赏一口吧!
船真大,不是客船和盐船,也不是米船。船的样子很古怪,中间有桅,船头上漆了鱼嘴和鱼眼。你去过苍河没有?那真是一个没头没尾的东西!它的下游是县城,是府城,完后是省城,再往后就流到外省去了。
……
展开
刘恒是唯一一个只要创作就能成功的编剧。——张艺谋(著名导演)
《苍河白日梦》属于反思历史、文化和现代性革命的宏大的民族寓言性故事,其中包含的反思和历史解构相当新颖锐利。——陈晓明(北京大学教授,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
《苍河白日梦》以一个寓言的方式对“现代性”的话语提出了深刻的质疑。中国文化有了走出“现代性”神化的历史契机,而刘恒正用他的故事竖起了一块界碑。——张颐武(北京大学教授,著名文学评论家)
易代之际,民间虽然不会风起云涌,但对变革的敏锐,也隐含在 那些有见识的、名门望族的深宅大院中。家族故事虽不至庙堂那般刀光剑影,但因其民间色彩而更具文学性。——孟繁华(中国文化与文学研究所所长)
《苍河白日梦》在结构方式上,既不拘泥于传统小说中对结构整体性的刻意追求,也不完全照搬新潮小说的碎片式叙述策略,而是依据对历史本相的不同感受,寻求二者的契合点,从而形成了灵活多变的叙述时空结构;叙事角度上,积极从民间寻求更为客观的的叙述角度;叙事手法上,强化了象征和荒诞反讽手法的应用;另外,在叙述语言上,《苍河白日梦》体现出多向度的流变,有两种语言的探索值得注意:一是民间话语的融入,一是人物对白的大量出现。 ——王春林(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评委)
长篇小说《苍河白日梦》中鲁迅的思想深埋其间。——孙郁(北京鲁迅博物馆原馆长,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原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