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老百姓的生活而言,衣食住行,衣排列第一。本书用服装这个时代旗帜一般的符号和“半掩门”这句骂女人不正经的话,以祥符古城为孕育故事的母体,以近一个世纪历史文化为脐带来滋养故事精髓,写尽了那些关于人生际遇、关于家族兴衰、关于女性生存、关于历史坎坷、关于仕途跌宕、关于生死爱情、关于文化传承的生命内核。故事扣人心弦,雅俗共赏。
◎作者对开封太熟悉了,写起来驾轻就熟,嬉笑怒骂信手拈来。有人说“开封是世界上唯一一座城市中轴线从未变动过的城市。这里是一块结实的土地,是在无数灾难中压实出来的积淀,是经历代先人们传承下来的深情。”王少华说“你太了解这儿了。所以你就得心应手。不管你什么时候写,拿来就有,你不用去胡编乱造,因为你脚下这个土地太结实了,你摔不倒。”
本书以祥符古城里一个名叫义丰厚布庄的老字号布庄为背景,按照旗袍、布拉吉、军便服、西服、牛仔服五种在不同时期流行的服装为故事推进的线索,通过义丰厚女掌柜岳曼香家族三代女性经营布庄的命运变迁来展现她们身上的苦难、挣扎、不屈和解放。书中用服装这个时代旗帜一般的符号来表现服装与时代进程之间的关系,引发对美丽衣衫下那千年不易的灵魂的思索。中国上下几千年,从女性服装的变迁中能看到时代在她们身上所留下的深深烙印。
后记 半掩门
王少华
“半掩门”在河南是一句骂“不正经”女人的话。
啥时候明白这句骂人话的具体含义我记不得了,但可以确定,应该是在我了解女人与男人的差别之后,我指的差别不是生理上,而是伦理上。这虽然是一部写女人的开封方言小说,但绝不是一部写开封女人的方言小说。女人就是女人,在中国,别管她操的是北方口音还是南方口音,也别管她生活在哪个年代和哪个历史时期,一个奶奶谈恋爱和一个孙女谈恋爱,再过一万年她们的基本感受是一样的,不同的只是身上千变万化的服饰。
经常有人问我,你写小说是不是都有原型?这句话对写小说的人来说很多余。但,如果我是读者一定也会这样问,这与懂不懂文学无关,与故事有关。可以这么说,我写的每一部小说,故事里的主人翁必须是我熟悉的人,或间接熟悉的人,至于故事本身,虚实结合是为了让故事好看,仅此而已。
1974年,我从农场回到城里当代课老师,在一个女同事家里认识了小叶。其实,小叶比我大好几岁,因为大家都叫她小叶,我也就没大没小跟着叫她了。我的那位女同事跟小叶关系甚密,用当下时髦话叫“闺蜜”。可奇怪的是,在我那位女同事的嘴里,我几乎没有听到过一句夸奖小叶的话,全是男女之间蝇营狗苟那些事。正因如此,在之后与小叶交往的几十年里,我对她的看法始终打折扣,直到小叶出事,被人往脸上泼了硫酸成为开封城里“红极一时”的人物,我才从义孩哥哥嘴里得知,小叶的养父曾是地委大院里一位高级别干部,由于不在血脉,小叶从小缺乏管教,又早早嫁给了一名部队排级干部,结婚后家庭生活极不和睦,常惨遭家暴,不得已结束婚姻。泼她一脸硫酸的那个女人,是小叶工作单位男同事的老婆,这种恨之入骨的残忍手段,恰恰是出于小叶与那位男同事之间有着“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又过了许多年。一天,义孩哥哥对我说:“小叶得了不治之症,快不中了,咱去人民医院看看她吧。”震惊之余,我和义孩哥哥去了人民医院,那段记忆基本如实呈现在了故事里……
女人是用眼泪博得男人同情的,可像小叶那样被破了相的女人,她就是哭成个泪人也不会被男人同情,在男人以及所有社会人眼里,她就是个咎由自取的“半掩门”,没有人会去看她身后成长的道路……
有时我在想,人们常说,“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其实,对女人来说,这张脸指的不完全是漂亮的脸蛋,还有身材和衣着打扮。当年,我认识小叶正是全中国风靡军便服的年代,那时小叶很年轻,一身合体的军便服照样能衬托出她的风韵,齐耳短发与一张细皮嫩肉的白脸庞,很招人眼,要不也不会被她那位排级干部的前夫一眼楞中,那时的小叶,用开封人的话说,“要个儿有个儿,要样儿有样儿”。她为啥与前夫离婚我不想多说,因为她的前夫也已经过世,再说夫妻之间有些事情是“狗皮袜子没反正”,咱也不了解。小叶的那位前夫同样是一个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人,一个农村青年,一米八多的大个子,浓眉大眼身穿军装,转业到地方后,穿西装打领带,也很帅。同样印证了那句话:人是衣裳马是鞍。
人是衣裳马是鞍,这句中国老百姓认可的俗语是强调服装的重要性,而外国人罗曼·罗兰却说:“不管你穿什么样的衣服,人总还是那样的人。”没错,人总还是那个样子,不管你穿什么样的服装,还是那句话:再过一万年,一个奶奶谈恋爱和一个孙女谈恋爱,她们的基本感受是不会变的。服装同样也是,无论人类怎么变化,再过一万年,它都穿在人身上。
熟悉我小说的人,对我的小说有一个基本共识,就是故事性强,是个编故事的“高手”。对这个共识我不反对,小说是啥?不就是讲故事嘛,把故事编好看,写顺溜,要比那些矫情、读着费劲的小说平易近人。哦,还需要重复一句老话,我的故事是编给那些不懂文学的人看的,也不是为奔着什么奖去的。但是,我的小说从不缺乏文化感,我所编的那些故事,一定是挂在一面结实而宽阔的历史墙壁之上。
《人是衣裳马是鞍》是以女性为主线的小说,而女人对服装的喜好又是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的,从秦皇汉武到唐宗宋祖,上下几千年,从女性服装的变迁中能看到她们身上的苦难、挣扎、不屈和解放,还能看到每一个朝代在她们身上所打下的那种深深烙印。就老百姓而言,衣食住行,衣排列第一,足以说明,无论改什么样的朝,换什么样的代,服装是最能表现与显示历朝历代政治文化变迁与时代前进中的风起云涌的。于是乎,我就把目光对准了古城里一个已经消失多年的老字号布庄,以它为背景来写这个故事,用服装在人物身上的变迁,来衬托时代的发展。
可是,稍一琢磨,似乎又有点灰心丧气,服装随着时代发展在审美上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人呢?不管生活方式如何朝着现代化发展,美丽衣衫内的灵魂却无本质上的太大变化。为什么呢?或许这才是我要写这个小说的根本目的,就像故事结尾那段描写,汤建国在火车上偶遇叶子时,对牛仔装的审美已经超出了汤建国这一代人对美的认知,可车厢那端两个娘们儿嘴里世袭传承的叫骂,也能被叶子这一代人麻木接受,而且还是那种不以他们意志为转移的接受,或许下一代人,再下一代人……
在我最讨厌的标语口号里面,其中有一句就是“男女平等”,这种所谓的男女平等在我眼里就是一种意淫。只要这个地球存在一天,男女可能永远不可能平等。
雌雄,公母,男女,阴阳,这是平衡中不可能改变的不平衡。然而,我们需要改变的是从不平衡中找到平衡,这种平衡不是从某种社会制度里去寻找。在中国这个古老的国度里,需要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文化革命”,这与中国人的男女属性无关,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儒家文化有关。如果文化革命依然是穿着汉服唐装的外衣去批判传统文化,那跟故事结尾叶子穿着牛仔装在车厢里听两个女人骂架又有什么区别?
好了,别啰里啰唆冒充评论家了。小说就是故事,把故事讲顺溜,让那些不懂小说的人看懂、喜欢,才是一个小说家要做的事儿,所谓的文学性不是你的文字有多矫情,所谓的深刻,也不是你的故事有多另类,而是那句常被人挂在嘴边的——雅俗共赏。
这篇小文只是提供给看故事的人一个思考方向,算是赘述吧……
2020年2月18日写于因疫情而封城的家中
正文赏析
1. 这天,热得难呛
民国三十六年(1947年)。
头伏,正热。虽说祥符城马道街上各家商铺早已打烊,由于天太热,各家商户都敞开着门,那些负责黑间(方言。夜里。)值更守店的人,冇(方言。没有)一个在店里头待着,他们拉出竹席和竹椅子,大茶缸里盛满凉茶,三三两两地在各家门面前乘凉,手里扇着大蒲扇在喷空。奇怪的是,以往总是天一擦黑儿就搬出乘凉物件的义丰厚绸庄的女店员岳翠儿,今个冇露脸,而且义丰厚店门紧闭,还反锁着门,屋里冇亮灯。只有趴在店门上,透过门板的缝隙,才能瞅见后作坊里透出的一丝微弱灯光。大热天关着门,一定有啥事儿。
可不,今个黑间义丰厚不但是有事儿,而且还是大事儿。
黄昏快打烊那会儿,店里雇员华妞和王三儿,俩人正在低着头盘点一天收银的时候,一个蓬头垢面、光着膀子、头上戴着一顶稀烘烂的草帽、满脸流淌着污浊汗水的乞丐,低着头跨进了店门。
见这乞丐招呼都不打就闪进来了,华妞抬眼喝道:“走吧,俺还冇吃食儿呢!”
“俺不是要吃食儿。”乞丐摘下烂草帽,一边扇着风,一边四下打量着店内的摆设。
“咋?撕块布做布衫?”低头打算盘的王三儿瞟一眼来人,嘴里打趣道。
“不撕布也不做布衫。”
华妞不耐烦地摆摆手,说道:“那就长点眼色,赶紧走,冇见俺这儿正忙着盘账吗?”
乞丐咧嘴笑了笑,近前一步道:“我想问问,恁的岳掌柜在吗?”
一听是找岳翠儿的,华妞不由得仔细打量起这个乞丐来,疑惑地问道:“你找俺岳掌柜的?咋?你认识她?”
乞丐一边用手擦着满头满脸污污浊浊的汗,一边肯定地点着头。
华妞见乞丐如此,忍不住和王三儿交换了一下眼色,心里打起了鼓来,继续问道:“你咋会认识俺的岳掌柜啊?”
乞丐并不介意华妞的审视,再次笑了笑,说道:“认不认识是我的事儿,你就说恁岳掌柜在不在吧?要在,你去跟她说一声,你就说她生哥来了。”
一听这,别管这货是不是个要饭的,一准是岳掌柜的熟人。于是,华妞跟王三儿交代了几句后,便去后面作坊里叫岳翠儿,他一边往后面走,心里一边还在嘀咕,这个要饭的好像是有点面熟,但在哪儿见过,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了。
后面作坊里做活儿的女人们还在忙着手中的活计,她们没有严格的歇息时间,因为义丰厚的生意一直不孬,尤其是抗战结束以后,压(方言。从。)北平和上海等大城市里时兴起穿旗袍,这股旗袍风也刮到了祥符城,那些不缺钱的女人穿起了绸缎旗袍,兜里不宽绰的女人穿起了布旗袍,就连一些干下等活儿的女用人,也赶起了时兴,做上一件自家织出的土布旗袍。每逢节假日,搭眼往马道街上一瞅,逛街的娘儿们,别管是胖是瘦、是高是矮、是白是黑,脸上全荡漾着旗袍给她们带来的滋腻。
义丰厚为了挣旗袍的钱,岳翠儿提着劲,从早到晚在作坊里忙活着,尤其是这两天,接了个急活儿,省政府主席刘茂恩的太太要陪同丈夫一起迎接个什么重要人物来祥符。具体是啥重要人物头不知,据来安排做这个活儿的副官说,是个可大可大的官儿。据在省政府大院上班的岳翠儿的丈夫胡国杰猜测,如果要来可大的官,一定是压南京方面来的。胡国杰奇怪,自己好歹也是在刘茂恩的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的一个中校,他咋就冇听说南京方面要有啥大官来祥符啊。
夜个(方言。昨天。)上午,岳翠儿带着几种布料,跟着安排活儿的那个副官,去到在省府大院内的刘茂恩家,让刘茂恩太太挑选罢布料、量罢尺寸之后回到了马道街,片刻不敢耽误,立即招呼人全力以赴地忙活起来。这可是给省主席的太太做旗袍啊,岳翠儿不放心别人做,自己必须亲自下手。其中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刘太太的腰围肥,还非得要穿海派旗袍,海派旗袍的特点和最关键的部位就在腰上,这可不敢打麻缠,一旦腰围做得不得劲,那可真就给义丰厚找不得劲了,安排活儿的那个副官临走前撂下了一句话:“刘太太指定让义丰厚做这活儿,做不好可不光是砸恁的牌子那么简单。”是啊,刘太太这件旗袍真要是穿着不合身,就连在省政府上班的胡国杰也会跟着一起不得劲。胡国杰跟岳翠儿一再交代,做刘主席太太这件旗袍一定要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一旦出了岔纰,惹恼了刘太太,那可是比害眼还厉害。
华妞走进后作坊,来到正全神贯注做活儿的岳翠儿身旁,告诉她前面有个要饭的指名道姓要找她。
“要饭的?”岳翠儿闻听,不由得停下手中的活儿,疑惑地蹙了蹙眉头。虽说眼下兵荒马乱,祥符城中要饭的人不少,也常有一些江湖艺人敲着牛胯骨、唱着数来宝来义丰厚讨要一些银钱和吃食,但一般都是在晌午时分,或是年节商家搞庆典的时候。眼望儿眼望儿:方言。眼下。不年不节,外边天已擦黑儿,咋会有乞丐上门呢?
可是华妞却说:“看打扮真是要饭的,我瞅着有点儿面熟,就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面熟?”
“嗯,面熟。”华妞一脸肯定的神色,用力地点了点头。
岳翠儿越发觉着蹊跷,搁下手里的活儿,跟着华妞朝前店走去。
岳翠儿到了前店,果然看见了那个骨堆骨堆:方言。蹲着。在墙角,正在用草帽扇风的乞丐。后者见了岳翠儿,立马起身站了起来,眯着眼看岳翠儿。
当岳翠儿压他满脸的污渍里,辨别出他的模样时,不由得大吃一惊:“你,你咋来了?”其实,岳翠儿话刚说出口就觉得不合适,人就站在眼前,还用得着说这些不打粮食的话吗?所以一时间只是怔怔地看着对方。
“咋,我就不能来吗?”乞丐笑着回了一句,偷眼四下看了看,小声说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儿。”
岳翠儿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那,那去后面吧……”
“去后面中不中啊?”乞丐看了一眼岳翠儿,脸上露出踌躇而又感动的神色。后面是义丰厚的作坊,祥符城的老字号都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作坊一般是不允许外人进入的。所以乞丐听了岳翠儿的话,一时有些错愕。
“啥中不中啊,你都来了。”说罢,岳翠儿大方地冲乞丐向作坊方向扬了扬下巴。
犹豫中的乞丐似乎也认为冇其他地方可去,只好跟着岳翠儿往后院走,目光不由得盯在她如水波一般扭动的腰身上。
走在前面的岳翠儿对华妞和王三儿说:“时候不早了,恁俩也走吧。”
王三儿从岳翠儿的话中听出了要撵人的意思,没好气道:“俺还冇盘点完呢。”
“冇盘点完明个再盘,赶紧走吧。”岳翠儿的话中明显带着不耐烦的语气。
华妞也觉得岳翠儿是想赶紧打发走两人,不由得鄙视地剜了一眼那乞丐,瞅着他跟着岳掌柜去后作坊了,便轻声跟王三儿嘀咕道:“我咋就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这货呢?”
王三儿白了华妞一眼,低头收拾着柜台上的账本,不以为然地说道:“打这货一进门我就认出他是谁了,只是冇想到他混成这副砸锅样儿。”
华妞瞪着眼问:“谁呀?”
“谁呀?你说是谁呀,再想想。”王三儿斜乜着后面作坊方向,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
神情木讷的华妞急道:“我要能想起来还问你?别卖关子,赶紧说!”
“你就是个猪脑。”王三儿用手指着华妞,随后问道,“去年春上,咱义丰厚因为啥差点被封号?”
…………
序被伤害与被遗忘的…… / 黄海碧 / 001
一、 旗袍 / 001
1. 这天,热得难呛 / 001
2. 不是谁想咋着就咋着 / 022
3. 啥叫命?命就是该是啥是啥 / 043
二、 布拉吉 / 065
1. 葛利高里,这个苏联专家 / 065
2. 真的是谁也冇长前后眼 / 084
3. 布拉吉不是垃圾,是爱恨交集 /104
三、 军便服 /121
1. 又是一个酷暑 /121
2. 《志愿军战歌》 / 147
3. 迫不得已却来得正好 / 170
四、 西服 / 198
1. 绿帽子 /198
2. 一条道走到黑 /216
3. 是祸躲不过 /233
五、 牛仔服 /257
1. 反正都是咱的妞儿 / 257
2. 孩儿大了真的不由娘 / 277
3. 秋去冬来,冬去春来 /293
后记半掩门 /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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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述祥符古城老字号布庄“义丰厚”被伤害被遗弃的“风流娘们儿”的“汴味”长篇《人是衣裳马是鞍》书稿,我一口气读完了。作者王少华像一个悲伤的文学猎人,埋伏在这个历史古城的转角处,堵截一个又一个街巷故事里的人,讲述一段又一段祥符老城不为人知的秘密,呈现出惹眼勾心的别样故事,我再一次被这个会讲故事的高手,深深地吸引着。
——导演、评论家 黄海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