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讲堂学术经典:蒋梦麟讲西潮》:
扶乩可比较高级了,扶乩的人多半是有知识的。两个人分执一根横木条的两端,木条的中央接着一根木棒,木棒就在沙盘里写字。神佛或者名人的鬼魂可以被请降坛,写字赐教。扶乩可以预言未来,可以预言来年的收成,也可以预告饥荒,甚至和平或战乱,几乎什么问题都可以问。完全不会作诗的也能写出诗来。写的人也能写出素昧平生的人的名字。懂一点心理学的人大概都能解释,这是一种潜意识的作用。但是有好几位外国留学的博士学士,到如今还是相信扶乩。有一位哈佛大学毕业生,于抗战期间任盐务某要职,扶乩报告预言,推测战局,终被政府革职。
巫婆只能召至去世的亲戚朋友的鬼魂,扶乩却能召唤神佛。在做梦时,鬼魂和神佛都能自动地来托梦。我听过许多关于做梦应验的事,但是多半不记得了。我记得一个圆梦的例子是这样的:我的一位曾叔祖到杭州去应乡试,俗称考举人,他在考棚里梦到一只硕大无比的手伸进窗子。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的手,这个梦就被解释为他将独占鳌头的征兆。放榜时我的曾叔祖居然中试第一名,俗称解元。
神佛、死去的亲戚朋友或者精灵鬼怪可能由托梦提出希望、请求或者警告。一位死了的母亲可能要求她儿子给她修葺坟墓。死了的父亲可能向儿子讨纸钱。死人下葬时总要烧点纸钱,以备阴间使用。
我们村里发生过一件事,好几年以后,大家谈起来还是娓娓不倦。一位叫阿义的青年农夫预备用船载谷子进城去。那天早上,他坐在家里发呆,人家问他为什么,他说前一晚他死去的母亲来托梦,警告他不要靠近水边。他的游泳技术很高明,他猜不透这个梦究竟是什么意思。
黄昏时,他安然划着船回家,用竹篙把船拢了岸。他对站在岸上的朋友开玩笑,说他自己的危险总算过去了,说罢还哈哈大笑。突然间他足下一滑就跌进河里去了。挣扎了一阵子,他就沉入水底。朋友们赶紧潜水去救,但是到处找不到。半小时后他被拖上来了,但是已经手足冰冷,一命呜呼。原来他跌入河中以后,手足就被水边的一棵陈年老柳的盘根缠住了。
大家说他是被水鬼抓下去的,或许那是一只以柳树根作窝的水猴子。好几个游泳技术很好的人都在那个地方淹死。村里的人常看到那个“水鬼”在月光下坐在附近的桥上赏月。它一看到有人走近,就扑通一声钻到水里去。
各式各样无法解释的现象都使迷信的雪球越滚越大,错觉、幻象、梦魇、想象、巧合、谣言都是因素。时间更使迷信愈积愈多。
村中的医药当然也很原始。我们得走好几里路才能在大镇里找到草药医生,俗称“草头郎中”。对于通常的病痛或者某些特殊的病症,中国药是很有效的。但是对于许多严重的病症,草药不但无效而且危险。
我自己曾经两次病得奄奄一息,结果却都给草药救起了。有一次病了好几个月,瘦得只剩皮包骨,结果是一位专精儿科的草药医生救了我的命。另一次我染了白喉,请了一位中国喉科专家来医治。他用一根细针在我喉头附近刺了一遍,然后敷上一些白粉。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觉得喉头凉爽舒服,很像抽过一支薄荷烟的感觉。
喉头是舒服一点了,病状却起了变化。我的扁桃腺肿得像鹅蛋那么大,两颊鼓起像气球。我甚至连流质的食物都无法下咽。鼻子一直出血不止,最后连呼吸也感到困难了。正在奄奄一息的时候,我父亲认为只有“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于是他就在古老的医书里翻寻秘方,结果真的找到一剂主治类似症候的方子。我吃了好几服重药。头一剂药就发生验效,一两个小时之后,病势居然大有起色。第二天早晨我的扁桃腺肿消了许多,个把星期以后饮食也恢复正常了。
我曾经亲眼目睹跌断的腿用老法子治好,伤风咳嗽、风湿和眼睛红肿被草药治好的例子更是多不胜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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