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咨询是一个对话的过程,“面谈”技术是每个咨询师的看门功夫,最核心的素养是“倾听”和“共情”。“叙事取向”(narrative approach),提供了一种“新”的倾听方式:咨询师不在一边微笑着倾听、一边大脑高速运转,按照课本中罗列的种种条目为来访者找到“最恰当”的“标签”,而是“放空”地听来访者叙述,帮助来访者在叙述中找回自己的故事。
本书上篇为解说篇,下篇为实践篇。阅读的时候,读者可以前后联系着来看,通过下篇的十三个专题,内化理论知识。这十三个专题,将“叙事取向”的应用范围,扩大到了包含心理咨询、学校教育、特教机构、医疗临床等,服务的人群包括学生、普通成人、智力异常人群、老年人等等。
本书提及的“叙事取向”(narrative approach)整合了当前流行的“叙事”视角的多种治疗模式,包括Michael White 与 David Epston的“叙事治疗”、Greenhalgh及Hurwitz提出的“叙事医学”、Arthur Kleinman的“医学人类学”、日本的生涯发展心理学家やまだようこ的“生命故事学派”以及日本著名心理学家河合隼雄的“物语派”。叙事取向以当事人为中心展开对话,尊重那些被科学客观主义所排除的、人们各自拥有的体验世界。
本书包括上下两篇。上篇通过三节内容,简要介绍了“叙事取向”的理论观点和核心技术思想。下篇通过十三个专题,详细展示了“叙事取向”可以运用的各种临床实践场景。每个专题分别由报告人讲述+森冈正芳教授点评的方式展开。这些专题极大地扩展了“叙事取向”的应用范围,可为心理咨询师、临床医护人员、社工、特教学校教师等提供更宽广的咨询与治疗视角。这些专题研讨,提供了新的咨询与援助视角,也带来极大的震撼和反思。
第六节 绘画疗法与叙事——交织着作者、作品(征兆)、读者(观众)和鉴赏(解释)的对话
角山富雄
……一座优秀的城市里,房子就应该像老女人的牙齿一样零乱不齐(Or donc, une bonne ville doit avoir ses maisons mal plantées, comme les dents d’une vieille.)
艾柯《波多里诺》(Eco, 2000, chap.13)
一、宫娥
17世纪的西班牙宫廷画师委拉斯凯兹(Diego Rodríguez de Silva y Velázquez)的名画《宫娥》(Las Meninas o la familia de Felipe IV)(图2)总让人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这位画家到底想要透过绘画表达什么呢?很多人都试图破解其中的玄妙。20世纪的哲学家福柯(Foucault, M.)在《词与物》(Les Mots et les choses: une archeologie des sciences humaines)(Foucault, 1966)的第一章中对这幅画进行了充分解读。除了画家(作者)、画作(作品)、鉴赏者(观众)的关系,福柯在解读中并没有涉及该作品之外的其他任何素材。这也和来访者(Cl)——征兆(症状)——咨询师(Th)三者之间的关系或绘画——叙事——意义解释之间的关系,有异曲同工之妙。
图2 宫娥
画面中央站着的玛格丽特小公主正朝这里看来。她的四周围绕着宫女们和一条猎狗。在左边,画家本人手持调色板和画笔也看向这里。左侧的巨大画板却背向着这边。画家在画板中画着什么呢?可能是公主和宫女们都能够看到的事物吧……但是,一个男人打开了画面深处的一扇门。从门外射进来的光线均匀地散布在室内,并落到了门左侧的一面镜子里。透过镜子映出了一男一女两个人影,正是国王腓力四世(Felipe IV)和王后玛丽安娜。原来这是在为国王和王后画肖像画啊!而国王和王后所处的位置,既是画家笔下的模特的位置,又是画中场面的旁观者的位置。“当被画家的眼睛捕捉的瞬间,鉴赏者也已经同时被强行带入画中了”(Foucault, 1966, p. 21)。画板上到底画着国王和王后的肖像呢,还是我们这些鉴赏者的肖像呢?但画板始终背朝着这边,在看不见的画板上交错着模特和鉴赏者的肖像……
画(作品)中的画家(作者)的视线注视的不仅仅是模特,连我们这些鉴赏者都被映入其眼帘。鉴赏者对绘画的解释及解读也被自然地融入画中。结果,画家和模特、鉴赏者三者之间便展开了相互对话。这幅画就是如此的不可思议。与其说是画,不如说是变成了画家和模特、鉴赏者之间对话的场景。在画家视线的诱导下,画中潜藏着的三角形尤为显著:顶部是画家的眼睛(这是能够看到的),底边的一点是模特所在的位置(这是看不见的),而另一点则是画在画板中的画像(这也是看不到的)。
画板里的可能并不是国王和王后的肖像,也有可能是鉴赏者的肖像。每当和鉴赏者视线相对的时候,画家是不是用画笔在国王和王后的肖像上画鉴赏者的肖像呢?然后再在上面继续画国王和王后的肖像,这样反复覆盖地作画。这种反复作业是画家和模特、鉴赏者之间的对话,从而产生出三者共通的意义作用(representation)。由此推测,这幅画一定是将具有意义作用的框架本身画成了画。因此,无论是从鉴赏者的主观视角,还是模特的客观实在性角度,都不能去推测该画的意义。只有跨越主观和客观,从画家、模特、鉴赏者之间的对话中流露出的稳固关系,才是这幅画真正的意义所在。
二、绘画解释、叙事解释的“协调”
如果将委拉斯凯兹的画和精神分析的诸多表象(征兆、症状、梦),叙事及非语言表达(举止、绘画、作品等)进行比较,就会发现后者具有的意义离前者是多么的遥远。精神疗法并不具有像委拉斯凯兹的画那样联结“画家(Cl)——作品(表象)——鉴赏者(Th)”的作用。Cl、Th和症状等表象并不一定属于相同的意义世界。因此,来访者无法掌握自己的症状或梦的意义。如果咨询师也对此不明确的话,即使与来访者运用同一种语言,也只会导致二者之间无法相互汲取真意。双方只能随意地相互解释症状或梦的意义,甚至对方的想法。咨询师通过叙事、举止、绘画等媒介,人为地解释来访者的症状及内在。所以,叙事解释和绘画解释可以被当做成精神疗法中的重要宝物(技法)。
但是,“解释”在拉丁语中是interpres(inter+pretium:等价物),原义是对文本的注释、代言,与咨询师和来访者之间分享的意义又是不一样的。而基于精神分析的症状解释或来访者的内在诠释,则是适合通过“可见的教材:叙事或举止、绘画等”的过滤,来刻画出“不可见的意义:来访者的症状和内在”,人为地达到一种收支平衡,也就是协调的目的。只是,所谓解释,多数是立足于主观之上的东西。因此,不仅是临床绘画测试解释或叙事解释,在来访者和咨询师达成合作进行绘画疗法的场景中,也经常会留有来访者与咨询师双方主观的影子。解释与误解之间的距离只有一纸之薄。因此,常有言道,精神疗法中比起精准的解释,重要的是如何高明地误解对方。
(一)解读绘画——临床绘画解释
笔者认为绘画的临床解释自19世纪以来,主要基于三种模式1发展。第一个是中世纪以来以图像学(iconographie)、图像解释学(iconologie)为主的学派(鸽子是耶稣或基督,代表和平,骸骨代表死亡等)。第二种则是依据精神分析的象征解释流(庞大的人物像是自我膨胀,而粗壮的手掌、手腕象征表达着无意识的攻击性等)。第三类便是来自道德疗法2(Moral therapy)的解释模型[复制图形的非整合性是道德障碍的标志(Seguin, 1846),对人物像精细巧妙地描绘是智力发展的象征等]。
另一方面,绘画测试(人物画、家庭画、树木画等)或绘画疗法时,来访者和咨询师之间的关系,经常会被解释为是来访者根据咨询师的绘画指示随之做出绘画—语言反应的框架关系。由于这里会带有咨询师主观性的影子,违反了咨询师指示的绘画就是道德障碍的证明,绘画甚至会被看作来访者在无意识中反抗咨询师指示的证据。
(二)解读叙述——临床叙事解释
叙事疗法的临床解释也有三种基本模式。第一种是各个叙事中包含的时代文化要素(HIV或女权主义等的概念意义),这个应该可以对应绘画解释中的图像学、图像解释学一派。而第二种也是来自精神分析学派的要素(比喻表达、失言等)。第三种则是从语言中的语用论出发[如表达意图(intent)和表达内容(content)的解离,双重拘束(double bind)等]。
致中文版读者 / 1
译者的话 / 1
上篇 解说篇
第一节 何为叙事 森冈正芳 / 3
第二节 如何在心理临床中运用叙事 森冈正芳 / 20
第三节 心理治疗中的叙事取向 森冈正芳 / 38
下篇 实践篇
第一节 叙事医疗的基础及自我状态 岸本宽史 / 67
第二节 叙述时间——从精神病院的民族志出发 野村直树 / 83
第三节 在人生转折中的叙事生成 野村晴夫 / 104
第四节 梦的听取与叙事 广濑幸市 / 121
第五节 在当前护理教育中叙事取向的实践 纸野雪香 / 138
第六节 绘画疗法与叙事——交织着作者、作品(征兆)、读者(观众)和鉴赏(解释)的对话 角山富雄 / 158
第七节 将会心团体体验当作物语进行讲述——尝试把日常和非日常联结起来 村久保雅孝 / 174
第八节 以少年犯为对象的团体治疗——有关“重要的音乐”叙事所产生的意义和变化 松本佳久子 / 191
第九节 欺凌魔王的冒险——在学校共同体中使用叙事取向开展的心理教育试行 田代顺 / 207
第十节 老年人的回想法 山口智子 / 227
第十一节 智力障碍者援助机构中的“当事者援助”视角
——在机构入住者与机构工作人员的“故事”相遇的地方 山本智子 / 246
第十二节 心理测试和叙事1:TAT 楠本和歌子 / 262
第十三节 心理测试和叙事2:树木人格测试 坂中尚哉 / 2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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