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封
塞耳彭,1770 年 5 月 21 日
阁下:
若不是上个月的严酷天气打断了正常的夏季迁徙节奏,有些鸟儿早就该出现了,而其他一些鸟儿如灰白喉林莺、黑顶林莺、红尾鸲和斑鹟等也明显比以往消瘦了。我清楚地记得,1739 年到 1740年的那个春天天气十分严酷,导致那年出现的夏候鸟的数量非常少。它们平时来这里时可能借的都是东南风,或吹于这两地之间的风。可 1740 年颇不顺遂,整个春夏两季的风,都是从反方向吹来的。然而纵使有如此之多的不利因素,我上封信中提到的那两只家燕,仍冒着霜雪天气,于今年 4 月 11 日便早早地赶来了。只是没过多久,它们就离开了。
我发现有些人似乎不太满意斯科波利的新作品,这让我闷闷不乐。
他是位优秀的博物学者,将来十分可期。为偏远的南部地区卡尔尼奥拉写鸟类博物志,我们应该觉得新奇有趣才对。我很想读一下那部著作,希望能有人给我送一本来。斯科波利博士是名医生,专门给当地那些在水银矿工作的苦命人看病。
您说您养了一只芦鹀,给它喂种子吃,这让我不禁有些诧异。因为之前我跟您提到的那种“芦鹀”(即雷所说的“小芦鹀”)是一种软喙鸟①,而且很有可能入冬前就迁走了。而您养的那只(即雷所说的 Passer torquatus )却是一种终年停留在一个地方的硬喙鸟。我想知道这后一种是不是叫得频繁的鸣鸟。关于这一点,我想了解得更详细一些。前一种叫声多变而急促,整夜都不止。我怀疑前一种鸟的某些叫声,有时会被错当成是后者的。我们这儿有多种软喙鸟,但彭南特先生在《不列颠动物志》中却把它们都漏掉了,后经我提醒,才把它们增补进了新版的《不列颠动物志》第 16 页。
不同的鸟有不同的行走和飞行方式,对此我还颇有一些心得体会。但鉴于我还没有深思熟虑过,恐有不周全之处,再加之篇幅略长,这短短一笺纸也放不下,所以,我就不在这里多加阐述了。
毫无疑问,初生羽毛的鸟之所以雌雄难辨,原因正如您所说的:“因为要到转年的春天,它们才会开始交配和繁衍后代。”对于很多鸟儿来说,羽毛颜色是用以区分雌雄的最主要的外在特征,但这种色彩差异是要在发育出繁殖器官之后才会显现出来的。四足动物也是如此,幼年时期,它们的性别差异很小,而一旦成年,雄性就会长出角、鬃毛、胡须和粗壮的脖子等,与雌性形成鲜明的对比。我们还可以用人类来举例说明,譬如胡须和强健的体魄通常是男性的特征,但这些性别区分特征并不会显现于少年时期。因而俊俏的少年郎跟漂亮的姑娘没什么不同,很难区分:
如果把他放到姑娘堆里,
陌生人无论多有眼力,
都辨不出他的雌雄,
被他的头发和脸骗住。
——贺拉斯《颂歌集》
第七封
刘易斯河附近的灵默镇,1770 年 10 月 8 日
阁下:
听闻库坎恩将送您一些牙买加的鸟,我很高兴。若能有幸一睹这些来自遥远炎热小岛上的燕科鸟,那一定会是一件十分愉快的事。
我已经拿到了斯科波利的《博物志》,并心满意足地读完了。尽管书中不可避免地存在某些争议之处,甚至还存在一些错误,但讲的是卡尔尼奥拉那种遥远之地的鸟类志,还是十分有趣的。比起那些贪多嚼不烂的人,这种只专注研究一个地区的才更能积累到博物知识。所以说,每一个王国,每一个省份,都应该有专门记载本地方物志的作者。
他在书中只字未提雷的《鸟类学》,或许是因为他太过贫穷或者他所在的国家太过偏远,因而还没有机会接触到我们这位伟大的博物学家所撰写的著作吧。我知道,您会怀疑这部《博物志》是否真的是斯科波利的手笔。不过,我却觉得书中颇有一些痕迹可以证明此书是他所著。此书的写作风格与他的《昆虫学》非常一致,他写物种的类和属时,表述新奇传神,手法非常老道。而且,他还大胆地对林奈的一些分类做了改动,看起来理由充足颇有道理。
您在斯坦斯看到了许多雨燕,却没看到一只家燕,这或许只是个巧合。因为以我长期观察这些鸟儿的经验来说,从未发现这两种鸟竞争或敌对过。
雷说,鸡形目下的鸟,譬如公鸡、母鸡、山鹑和环颈雉等可称为“pulveratrices”,即用沙土来清洗羽毛以甩掉身上寄生虫的鸣鸟。据我观察,许多用沙土清洁羽毛的鸟,从不下水清洗自己。我曾经以为,水浴的鸟是从不会用沙土净身的,但现在我发现我错了。因为,虽然家麻雀是擅长用沙土净身的高手—人们常见其在尘土飞扬的路上摸爬滚打,但它们同样也擅长水浴。云雀会用沙土净身吗?
请问:穆罕默德及其信徒们的净身之法,是不是学自鸟儿们的沙浴呢?因为一些可信的旅行者告诉我:有的严格持戒的穆斯林如果在无水的沙漠中穿行时,每到固定时间,就得脱掉衣裳,用沙子或尘土小心翼翼、一丝不苟地擦拭全身。
有一个乡下人跟我说,他曾在一个结在地面上的小鸟巢里发现了一只欧夜鹰,而且还有只小鸟在喂养它。我便前去观察这一奇特的现象,结果发现那只是一只孵化在鹨巢里的小大杜鹃而已。它正在逐渐长大,那巢已容纳不下它了,它看起来就像:
……小小的鸟巢
已容不下它张开的翅膀……
这鸟儿十分凶狠和好斗,我在离巢数英尺远的地方逗它,它也会像只斗鸡一样猛力扑腾着翅膀扑向我的手指。它那傻傻的养母正叼着肉,在不远处盘旋着,满心关切的模样。
七月的时候,我看见了几只大杜鹃掠过一片大池塘,观察了一阵子后,我发现它们是在捕食栖落在草丛上或是飞翔中的蜻蜓。不过不管林奈怎么说,我都不会相信它们是食肉鸟的。
这里有些在塞耳彭不太常见到的鸟儿,首先就是红交嘴雀,今年夏天,在这家的松林里就出现了成群的红交嘴雀。据说,纽黑文附近的刘易斯河河口处常有河乌出没。据我所知,科尼什的红嘴山鸦会沿着萨塞克斯海岸的白垩峭壁筑巢。
在从萨塞克斯境内的奇切斯特到刘易斯河沿途的有草开阔高地上,不时就能看见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环颈鸫(这是我新发现的一种候鸟),这让我无比欣喜。不管它们来自何处,但若说它们驻扎在海岸上,就是为了等严寒天到来好渡过海峡,恐怕并不足为信。转年四月它们还会再次造访我的家乡,不过那时似乎只是为了在返程途中停留整顿一下。严冬腊月是断然见不到它们的。它们还出奇地温顺,就算遇见持枪的人类,似乎也浑然不觉危险在靠近。在布赖特埃姆斯通附近,宽阔有草的开阔高地上,还能见到大鸨。当然,您对萨塞克斯有草开阔高地自是十分熟悉的。刘易斯附近的景色和马道真是迷人!
我在海岸附近骑马时,一直仔细地观察着小路和树林,暗自希望能在这个时节发现几只聚向海边,准备出发远行的短翼夏候鸟。但奇怪的是,我竟从未找到红尾鸲、灰白喉林莺、黑顶林莺、叽喳柳莺或斑鹟等鸟,哪怕一只都没有。
因为我每年这个时节都会来访此地,所以记得前些年也是这样的情形。在这个季节里,海岸最常出现的鸟有欧洲石鵖、草原石鵖、黍鹀、赤胸朱顶雀,还有几只穗鵖和林鹨等。不过,因贪恋这里温和无风又干燥的天气,大量家燕和白腹毛脚燕都还停留在此,不舍离去。
我造访的这家人有个用墙围起来的小院子,里面有只龟。约十一月中旬的时候,这只龟便会退遁到地下,来年四月中旬左右才会再出来。春天它刚露头时,食欲总是不怎么好,但到了仲夏时节,它就会变得非常能吃。然后,随着夏日消逝,它的食欲也会慢慢减退,到了秋天的最后六周,便几乎滴水不进了。它最喜欢吃能分泌乳白色汁液的植物,比如莴苣、蒲公英和苦苣菜等。邻村也有人养了一只,据说已经百岁高龄了,想不到这可怜的爬行动物竟也能如此高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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