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期在原杭州大学从事古文献整理与研究工作,耄耋之年写下一系列学林漫录之作,或怀念师友,或追忆往事,质朴而深切,反映了任铭善、严群、戴家祥、胡士莹、王焕镳、蒋礼鸿、沈文倬、钱南扬、朱季海等著名学者的风貌与神采,透露诸多时代细节。
云从先生二三事
回忆与蒋云从礼鸿先生交往,多受先生提携肯定,实愧不敢当。
接触最多的是编写《汉语大词典》期间。他是分省主编,统审全省词条,我是杭大编写组成员,以兼省编委,固有审阅本组本省词条任务。我一生干工作,无论本职还是并非本行, 都能守住“认真”、“尽力”之底线,从不马虎了事。如今让我参与编写,虽非我所长,既已参与,就要一丝不苟,力求无误。为此,无论看书收词,还是撰写词条,乃至审阅稿件,所引例句皆一一查对,绝不放过;释词必尽量搜集先哲时贤各家之成说,反覆考索,力得确解。凡遇古今有不同意见,比较后,再出己意,并一一记识于原卡片之上。这些资料上报省组后,不少云从先生均能看到,收到了他的肯定与赞赏,是有原因的。不像我组一位外校调来的先生,学术水平颇高,已有相当造诣,不时有一流成果问世,彼编辞书,虽非专长,却亦可称胜任。不料他可能心有他顾,不放弃自己专业, 不惟成绩素称平平,有时竟会出现不应有的过错,致使云从先生大为不满,一度曾嘱其学生(博士毕业留杭大组之高足),专门审查其稿件。这期间,有两件事,云从先生弄得我狼狈不堪, 下不来台:
一是:省里出面,邀请蒋公做编写辞书学术报告。他立于讲台上,台下前两排坐满各地、各单位年长的学者,我时为中年,坐在后排一隅。先生引经据典,意在阐述文字、声韵、训诂之学在编写大型“源流并重”辞书时的重要性。随口讲来,未见讲稿,几次板书引文,觉得没有把握,抛开台下前排诸长者不顾,直点我的名字,径问是否有误。此情此境,真是答然答否都难开口,令人尴尬。
二是:杭大组开会向省组汇报工作,云从公与另外一位省组领导参加,杭大组全体人员出席。当组长汇报到任务重、人手少时,云从先生突然发话:“不对。杭大组已有七八个人,不少了。盛静霞(云从夫人)只能教教诗词,让她写词条,有什么用 !某某人(系领导夫人,大学毕业不久),也弄来编词典,笑话 !” 说到这里,眼睛扫过众人,不知还要点谁,谁料话锋一转:“像雪某人这样的,有两三个也就够了。”被点的人都在座,批也好,誉也罢,谁能下得了台?余下未被点名的,包括组长在内, 还不都是讨了个无趣。事后遇到盛公,谈到此事,老人说:“我已退休,又是他的老伴,说说无妨,何况是大实话。可对某某人,当场斥白, 有何脸面。不看僧面看佛面,是要得罪人的啊 !”盛公还安慰我说:“你也不必心存忐忑,他一向看重你,说的确是实话。你做人一向低调, 改稿、纠错从不声张,组内同人谁不知晓,不必担心关系。”
蒋公之傲,人所共知。1963 年左右,有次系教师大会(不记得是什么会了),宛春和云从二先生分坐我之左右,台上一位讲什么话,早已毫无印象。宛春先生耳背,有个“友”字没听清,即低声问我。我也不知怎么了,说个“朋友的友”,不就完了吗,可竟然脱口而出:“‘侯谁在矣,张仲孝友’之友。”还不知胡听清了没有,在旁的蒋公拽了我一把:“我想他听不懂 !” 我吓了一跳,忙右顾胡公,幸好他面无表情, 没听到。想胡公虽以话本小说、戏曲名家,其旧学功底均称深厚,何至于连普通《毛诗》诗句都生疏不解。蒋公之傲往往类此。他对王驾吾焕镳公也有不敬之语。可公之《韩非子选注》出书后,云从先生对其几处疏解,颇为赞赏, 从此再无二话,亦见其读书人之性情。
先生为人、治学,一丝不苟。这种作风在牛棚中同样有所体现。他一度对毛选用词有所评析,为此打成现反,监督劳动,常专为某红卫兵(系大二学生)所用之厕所清除小便池之污迹。先生总是跪在地上,脸近池底,用小刀片一点一块,尽行刮除,再用水冲得干干净净, 真真正正地称得上“刮垢磨光”了。
幸而换了代,推行改制,蒋公之学重见天日。先生之“刮垢”,竟成笑谈。余则每语诸生曰:“要想学好训诂学,看看蒋公刮厕所。”
2010 年7 月6 日记
忆往与怀念——我心目中的任心叔先生
忆侯官严不党先生
往事已矣 记忆留痕——重读戴幼和家祥先生尺牍后
怀念胡宛春、王驾吾二先生
云从先生二三事
宛春先生身后事
迟到的怀念——关于焦梦晓书记的片段回忆
致山东大学校史组的一封信
经历车祸
回顾与思考点滴
对校刊和学报创始时期工作的一些回忆
买书记往
沈文倬、钱南扬、朱季海——“引进人才”的往事
建所初期参与集体古籍整理项目的一些回忆
附录 南下纪事
雪克散篇文章目录(宋希於整理)
编后记(陆蓓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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