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忠的小说充盈着甘南藏地的风物与审美,最可贵的是它超越了那片偏远的草原,探讨的是永恒与不朽的人心、人性,彰显的是那份根植于甘南草原的人之尊严和渐行渐远的执着匠心。王小忠将对生命和宗教的深沉思索内化其中,使读者也不知不觉地跟随他掩卷沉思起那些与这个时代显得格格不入的美德与传统。
——房伟
王小忠的小说深入地介入甘南藏地的社会现实,聚焦现代化进程中,在多民族多元文化结合地带生成的各种由社会转型带来的文化症候,而且有意识地对民族文化传统、价值观念体系、乡村社会伦理等方面的变迁进行了持续性的观察,并在多部地方生活气息浓郁、矛盾冲突集中、思考空间开阔的中短篇小说中得到了多方位的呈现。
——安少龙
藏族作家王小忠中的短篇小说集《五只羊》以藏地甘南草原为背景,以当下农牧交汇地的生活为主题,集中反映两种不同文化带来的冲突和反思。同时,对新时期以来,生活在甘南草原上的农牧民生活状态和思想变化给予了详尽的描述和热情的讴歌。
虚 劳
天快要黑的时候,不枯接到村里人捎来的口信,说阿妈的病又重了起来。但凡是生命都会迎来那一天的。他只是觉得没有尽到应尽的那份孝心,心里有点不踏实。再说了阿妈年龄不算太大,可是有谁能挡住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呢!
不枯坐在门前那把竹椅上,愣愣地想着,一直想到夜晚的黑包裹住他,一直想到悲伤的痛深入心肺,而后化为股股无声的泪水,从他极其疲惫的脸上流淌下来。
硕大的月亮终于羞羞答答地亮出它的脸庞来,一会儿,却又钻进黑黑的云雾中去了。黑黑的云雾是从中天涌起的,接而向四处扩散,十分迅疾。忽明忽暗的星星一个个被黑色云雾消灭在半虚空里,天一下子失去了花花白白的空隙,彻底黑透了。
不枯的心像是被锥子猛地戳了下,很疼。
张老板昨晚刚来电话,说那边有很多人等着,还说他爱人咳了许久,话都说不出来。张老板央求他处理完手边的事情,无论如何都要到猫城来一趟。
不枯在电话里答应了张老板,难得他有如此诚意,倘若不去,实在有悖自己的行事原则。
说好的事情看来又要改变了。这是他最不希望的结果,然而事与孝之间却没有取舍,也没有左右为难的选择余地。
不枯踏进家门已是第二天中午。智慧长老硬是要用寺里的车送他,没等长老派车过来,他已经离开了寺院。长老不会有那颗好心的,师兄弟们都这么说。不枯心里虽然不那么想,但他还是拒绝了长老的一片好心。其实天伦寺距家并不十分遥远,翻两座山就到了。
阿妈在土炕上,老身靠着被子,双目紧闭,看起来并无大碍,倒显得十分安详。
阿妈的病大概源于二十多年前,具体他也记不清楚了。他记事的时候就知道,只要天气稍有变化阿妈就喊疼,喊得人心烦意乱。阿爸就是阿妈给喊殁的,她自己也这么说。阿妈担心有一天连他也给喊没了,阿爸去后的那段日子里,不论有多么疼痛,她总是咬紧牙。阿妈喊疼的声音渐渐小了,而皱着的眉头和双鬓间的汗珠却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不枯。其实,她的病没有丝毫减轻,反而有越来越重的征兆。
不枯以前的名字不叫不枯,叫长寿。不枯是智慧长老赐予他的法名,算来也有十几年了。十几年来,不枯在天伦寺尽心苦读,除了日常功课之外,他最上心的就是学医。这样做都是为了阿妈。他想,有一天一定要治好阿妈的病。其实,学医是件十分不容易的事情,尤其对刚读完初中的他来说。何况整个寺院懂得医术的几乎没有,师兄不寂学过几日,然而他的医术也仅限于给其他师兄弟们输液打针而已。
不枯学医所花的精力几乎是所有功课的一半。长老都说,倘若将这般苦学之精神用到佛法修行,想必早就成大师了。长老修行少说也有三四十年,他教导弟子们该怎样,不该怎样,如此等等,可他自己却终究没能修成大师,而究其原因,谁也道不出所以然来。不枯自从来到天伦寺,就相信佛缘这两个字。有人一生独守青灯古佛,终也碌碌无为。有人杀人放火,成佛的也不是没有。每每到此,他便想起《水浒传》中的鲁智深来。缘生,缘灭,所有一切皆为缘,凡人与佛只一层薄纸的距离,而这层距离当中包罗万象,无论清贫坚守还是广撒布施,佛缘万万不是靠刻意就能得到的。一句话,强求成就不了大师。其实他的心里只想着治好阿妈的病,这也许是当年他没有反对阿妈,而答应她在天伦寺出家的主要原因。
那年,他刚初中毕业,阿妈的病就重了起来。多年不喊疼的阿妈突然之间喊疼。
阿妈信佛,她转山转水转佛塔,最后得一大师指引,说家中有佛缘之人,必须出家修行,方可保全性命,使全家平安六畜兴旺。阿妈回来之后就把这件事挂在嘴边,似乎是不担心自己的病痛,反而处处留意他的脸色变化。但阿妈并没有直接要他出家。那时候,不枯对出家的概念是知道的——无非是单身独处,清贫一生。话又说回来,只要心底愉悦,在哪儿过、怎么过都是一样的。所以他对出家并没有表现出十分强烈的排斥和反感。他想着,一生时间或长或短,认真做好一件值得做的事情就够了。可是出家算不算呢?阿妈天天焚香磕头,诵经礼佛,连看他的眼神都带满了祈祷和慈悲。他知道,阿妈的心里他已经是个出家人了。阿妈没有选择,他也没有选择。他觉得保全自己的性命是十分必要的,有了性命才可以做其他事情。再说了,阿妈只生了他一个,这个艰巨的佛缘任务他不担当谁来担当呢!
说来也怪,自他出家之后,阿妈的病痛的确有所好转,精神也矍铄了许多。他放心了,阿妈也放心了。然而在他的放心背后却隐藏了太多的无法言语的悲苦。他知道,已经是出家之人,背负太多的悲苦实际上是有悖佛缘的。尽管如此,可他的心里还是无法了断尘缘。悲苦只能给自己说,道与别人,会招来耻笑;说与阿妈,会招来她苦口婆心的劝解。于是他就日夜看书,念经。那些悲苦在日夜劳苦期间,渐而化为乌有。不去想,也就不会苦。慢慢习惯了,心也安稳了下来。何况他的医术已经在四里八乡小有名望。心安理得赚来几个钱,部分捎给阿妈,部分留着自己花,过得清贫,倒也守住了心灵的那份安稳。
阿妈的病折磨了她大半生。被病痛不断糟蹋着的阿妈已经将所有希望寄托于佛。除了平常的劳作之外,她的主要任务就是诵经。家里供有菩萨,香火不断。阿妈诵经的时候可虔诚了,她给自己做了个非常精美的蒲团,一坐下来就忘记时间的流逝。因为阿妈自己的虔诚,所以对他的要求也是十分苛刻的,尽管她没有反对他研习医学。每次捎钱过来,她总是说,荣华富贵不是争来的,而是修来的。其实,阿妈真的不知道啥叫佛缘。阿妈对佛缘的认识很简单——就是心灵的善良和慈悲。其实阿妈的认识已经达到至高无上的境界了。阿妈在诵经的时候往往会忘记自我,这样的苦修在整个天伦寺怕也没有几个。但阿妈在世俗红尘中,与佛隔着几重天涯。难道这些十分重要吗?心中有佛即与佛有缘,愿以此功德普及一切,这是多么宏大的慈悲?又是多么高尚的修为啊!
有那么一段时间,不枯的确为阿妈的举动感慨不已。在阿妈无形的教导之下,他做到了坚守,也做到了忘却,一切随缘。然而守住方寸清静并不是迈向大师的成功之路。要恪守一生清静,又谈何容易?就连智慧长老也难以做到,他给施主家诵经礼佛,或是为亡人超度之后,还要翻来覆去谈论价钱呢,大多时候,弄得自己怏怏不乐。
一个人的甘南 宁肯 /1
虚劳 /1
铁匠的马 /19
贡巴旅社 /44
黑木耳 /65
夜如铅 /79
五只羊 /101
缸里的羊皮 /115
金手指 /140
凶手 /162
羊皮围裙 /181
谁厉害 /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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