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理直气壮地说了这番话，使奶奶得了无穷的安慰。她看看小儿子，小儿子也不再作声，站起来收拾碗筷，拿到灶房里去；看样子已经有点心服气顺了似的。奶奶轻松地伸了口气，招呼来宝儿到灶房里面去问阿妈要抹布过来抹桌子。
三官从灶房抱了他的小侄子出来，替他抹着脸上的饭粒。那小孩不过一岁多，很是萎黄，看样子还不如他的哥哥活泼神气。三官用他的粗大的手指在那皴冻的小脸上调着，很疼爱地逗笑着。他的脸上已经看不见刚才那种恼怒和沉郁的气氛。他似乎完全回复到平常的情状。那压在他心上、使他苦痛的一点什么，好像被刚才的一番谈话带走；或是从大哥和奶奶的劝说里，他得到了一些什么可以自慰和愉快的东西。
“我看另外有什么事情挂了他的脚。”大官还是习惯地蹙着眉头，这时沉思地自言自语说，“要不然早该回来了。是好是歹，我看明朝总有个真信。”
“管他的，好也罢，歹也罢，不过是出钱要命的事！”
三官轻快地说着，打着呵欠。奶奶趁机会叮嘱他道：
“你以后总要给我耐点言语。要自己晓得自己脾气，捺捺性子忍着点。凡事有你大哥在，不要你出尖钻在前头。有事摆在你心里，莫总是直统统的；人家总不说你是痴头。”
回到自己房里，他的新娘子早已自己先弄了饭吃过，这会独自坐在房里搓麻索。新娘才不过二十岁，胖胖的两腮，冻得乌紫紫的。两颗漆黑的眼珠，在拂在额上的刘海下面溜动着，有一种山乡女子的伶俐和聪明。她是经过三官自己偷看了，认为满意，才定下的。三官很喜爱她。虽然在发作脾气的时候，他也一样地怒叱她，一样对她有粗暴的动作，但是脾气一过，就对她有说有笑，并且有耐性告诉她一些她所不知道的，和他轻易不肯和别人谈的事：从这个，他似乎得到快乐。不仅这一点，从她整个的人身上，他也能得到一种似乎恰是自己所需要的什么，这使他感到一种类乎幸福的东西。这东西促使他更要做个要强的人，促使他更要出人头地，更要争气爱脸，促使他更发狠地工作。因为他有的是正在“走上山路”的年龄，有强壮耐劳的身体，有自小受人夸赞的手艺和能力；再合上他从妻身上得到的这东西，就使他更有了一种自信和自傲的心。这结果，一方面他脾气发作的次数增多了；但在另一方面他的脾气的分量大大减轻了。在以往，他发作脾气时，可以钻在碓房里整天不出面，或是逃到山上去过夜，奶奶流着眼泪劝说，他也是不肯回心转意的。
新娘穿着褐色布的短棉袄罩褂，把身子束得紧绷绷的，大腿架着，穿着蓝布裤的膝盖上扣着搓麻的“瓦膝”，用一种熟练的姿态忙碌地搓着麻。看见丈夫进来，抬头瞟了一眼，就低下头，微微张开一点那正衔着一披麻的嘴唇笑着。那笑里有一点嘲弄的意思，似乎表示刚才吃饭时候的一番谈话，她都详细听到，并且她明白那全部的事实和意义。
。戳娘的，笑什么！”三官粗暴地，但是那脸上藏不住嘻笑的成分，说。
“不笑，还哭不成？”
“哭的日子在哪里，告诉你！说不定皮猴子这回就要对付我。”
……
展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