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起葡园
我从来没想过会将一两场薄雾当作鬼魅之类的化身,去致以无限的迷茫和沉忧。今年这种事情连续发生了两次。一次是大年初二早晨家乡的那场雾凇奇观,小山村被包裹得严严实实,至今觉得蹊跷。再一次,就是今天早晨东邻葡萄园那一团怪异的晨雾了。
入伏后,南方的大雨一路气势汹汹地北上,越过华北,进入东北,朋友圈疯传,也就三两天工夫,就落到鹤城了。各个单位皆抽调了壮士,迅速进入嫩江防护大堤,使人不由忆起1998年那一片汪洋、那一片战栗……对于将至的一场大雨,市民们自然抱怨,抱怨给生活带来的种种不便,而我的心却连着城郊的果园,连着久旱盼甘霖的农民兄弟,心里自然暗喜了——俗话说什么蔓结什么瓜,什么阶级说什么话嘛!一个多月的炎热没下一场透雨,田问绿的玉米、绿的土豆、绿的大豆,一片片枯黄了;果园里的树木、菜园里的秧苗、小区里的花朵,皆岌岌可危,仅仅依靠园丁的辛勤来维系生命呢。每到种菜季节,我就成了乡下母亲的“天气预报”。母亲经常来电话问:“明天有雨没雨?”一问一答中,增添了许多母子交流的快乐。这次风闻有雨,母亲问啥时候到,我说快了快了,俨然自己是龙王爷,一定能兴风送雨回老家似的。
昨天,雨真的落下来了,只是一阵淅淅沥沥的小雨。龙王爷与人开了个玩笑,便无影无踪了。急急忙忙到庄园检查墒情,妻子比画一下沾着泥土的食指说:“下这么厚,也就一指厚!”这预示着抗旱仍是主题。头夜,为果园浇水到凌晨,早晨鸡鸣二遍,天刚蒙蒙亮,我就爬起来,压着被露水打湿的井把,继续引水入渠,听见“哗哗”的喷涌声,滋润果树禾苗,我的心才算安稳。若在白日,我会“坐看云树上,行听林水边”,享受对话自然的美好。可此时我有些疲倦,打算去睡个回笼觉。我手拎铁锹,穿出李林,走到枯杏树下,突然被眼前的一幕缚住了脚步:一团雾气蒸腾着,从东面的葡萄园飘飘忽忽而来!方才还是晨曦朗朗,怎么转身工夫就现出了雾气升腾、仙云缭绕的景象了呢?
在丝丝迷惑和不解中,我精神恍惚进人了回笼梦乡。
乐耕园东侧,隔一家,有个葡萄园,小溪水一般白亮亮的塑料大棚常年在眼前闪着银光。尤其白雪皑皑时节,大棚里绿意浓浓、生机盎然的景色,更使人充满憧憬。葡萄园的主人姓刘,邻居都叫他小柱子。小柱子是十五年前随着农民工进城的潮流到此定居的。当时农垦庄园初建,价格很便宜,他买下后种李树,媳妇到集市上摆个水果摊,日出日落,早出晚归,小日子很快就红火了,渐渐购置了楼房、门市房、小轿车……农民工的进城梦,一个个在他身上实现了。初到庄园时,我很羡慕这一家人,因为老家的农民,包括自家亲兄弟、堂兄弟,很多在打工路上漂泊,艰辛地前行。
小柱子种的李子,是初建庄园时统一栽下的“绥满三号”,这个品种特点是个头大、甜度高、水灵口感好,可弱点也比较突出,收获期特别短,从李子成熟到落地,也就十几天的工夫,不及时采摘,收获就变成了背叛,一年的辛勤汗水眨眼就会付之东流。农民是市场经济潮流里的旱鸭子,小贩子却是遨游的精灵。瓜香李红,他们穿梭田间果园,无所不贩。精灵们在三号李子的弱点中嗅到了商机。最便宜的时候,两三毛钱一斤就可取货运往外地。每年李子红时,李园的街巷常出现这样悲催的场景:面对小贩子的无情压价,果农强装笑脸,抢回空箱子,烈日下混着汗水和泪水,摘下一箱箱红通通的李子,仅以土豆白菜的价格批给小贩子。而胸前挎包、嘴叼烟卷、不停用手机“嘚啵嘚啵”联系业务的精灵们,一夜之间,有时比果农一年挣得还多。
市民贵买,果农贱卖,两头敲诈,作为现场目击和亲身感受的人,我常常为此烦忧不止。睡不着觉时,我为此想到了市场经济秩序规则,想到了阳光的农业保险,想到了时尚的订单农业,甚至有预见性地想到了农民与市民直销的那一天,那一热闹的公平的绿色场面……我想了很多很多,可我发现自己仅是个上班族中的小卒,想也是空想,在果农的精神世界里瞎掺和,找心烦,其实我什么也做不了。
小贩子又是救星,又是梦魇。小柱子媳妇摆水果摊,李子自产自销,境况虽好,但依然与高贵的葡萄相形见绌。小柱子辗转纠结之后,决定毁李易葡。可种葡萄不比种李子,除了挖沟、施肥、购苗、栽植、立杆、扯线的一次性投入,还有绑缚、掐尖、打杈、喷药、浇水的日常管理,很麻烦,需要人手。他把正愁没出路的弟弟一家从农村请来,哥俩一起干,伺候葡萄的,卖水果的,两股绳拧成一股绳,你来我往,干得热火朝天。落雪了,还杀一口年猪,喝个人仰马翻,宣泄过去一年的辛劳,憧憬下一年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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