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建设运动:农村改进的理论与实际》:
事实上,我们很怀疑中国乡村在历史上曾有过一个光荣灿烂的时代。我们的国家时时闹着饥荒,我们的人民从来少有资产。天天都与贫穷为邻,处处都与灾祸相挣。差不多已到无可衰落无产可破的地步。大概是为了这个原故,所以我们的圣贤哲人处世立身与规劝后人的实箴不外是“忍”“俭”两个字。因为贫穷太甚,灾祸太多,而又信命做事,靠天吃饭,除了忍俭以外,试问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西北各处的穴居,华北一带的泥屋,以至所谓数百年京都附近的裸体在田里工作,与吃树皮观音泥的种种现象与苦况,难道是到了最近来才有的吗?
乡村建设运动,主要可以说是主张以农立国。乡村工作讨论会所编的《乡村建设实验第一集》的“集会起源及目的”里说:
我国数千年来以农立国,农村之健全与否,农业之兴隆与否,不仅为农民生死问题,亦为国家民族存亡问题。……现在关心国事者,以国之不强,由于农业之不振,使坐视不救,则覆亡厄运,必迫在眉睫。
梁漱溟先生在“山东乡村建设研究院设立旨趣”里也有下文,说:假使中国今日必须步近代洋西洋人的后尘,走资本主义的路,发达工商业,完成一种都市文明,那么中国社会的底子虽是乡村,而建设方针所指犹不必为乡村。然而无论从那点上说,都不如此的。近代西洋人走这条路,内而形成阶级斗争,社会惨剧,外而酿发国际大战,世界祸灾,实为一种病态文明,而人类文化的歧途。日本人无知盲从,所为至今悔之已晚的,我们何可再蹈覆辙。此言其不可。……抑更有进者,我们今日便想走西洋的道儿亦不可能,在这个世界上,个个俱是工商的先进国,拼命竞争,有你无我,我们工商业与发之机,早已被杜塞严严的不得透一口气,正不是愿步他们后尘或不愿的问题,而是欲步不能了。……现在资本主义下的工商业只是发财的路,而不是养人的路。……农业则不是发财的捷径,而正是养人的路。……只有乡村建设,促兴农业,能解决这多数没饭吃的问题。
我国耕地有限,而人口过多。目下一般农民之无田可耕者,已不知几许。自九一八事件发生以后,迁移东北四省又生问题,苟非振兴工商业,即此大多数的人民,更将没有出路而坐以待毙。何况今日耕地的分配又很不均,自耕农为数很少。近来有好多人提倡“耕者有其田”,就是这个原故。然而我们不要忘记,即使耕田能够分配均平,问题仍未解决。因为问题的重心是在于田少人多。又据专家估计,我国农民,而尤其是北方农民,因为天时气候的关系,每年耕作时间仅占全年时间三分之一,假使这些农民每年三分之二的时间,闲坐而食,不但是国家的大损失,而且容易养成怠惰的劣性。
至说国之不强,由农业之不兴,那是无稽之谈了。假使这种理论是对的,那么英国不会强了,德国不会强了,日本不会强了。若说中国自来以农立国,所以现在也要以农立国,那又是食古不化了。古今的情势不同,我们不能以古绳今。一百五十年前的英国,岂不是以农立国吗?一百年前的德国,也岂不是以农立国吗?五十年前的日本,又岂不是以农立国吗?
梁漱溟先生以为工业发达,“内而形成阶级斗争,社会惨剧,外而酿发国际大战,世界祸灾,实为一种病态文明。”他忘记了我国有史以来,内乱惨剧,层出不穷,弄到吃人肉,住洞穴,衣不蔽体。近来外患日迫,土地丧失,国家难保,我们不自努力,不自责备,而作这种无益于己,无益于人的空论,这是妄说,这是夸大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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