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间流水
这一晚,宿溪水之上。
水声哗然,仿佛一场大雨。清明时,我在老家乡下,正好落一场雨。我搬一只板凳在堂前坐了,望着那雨幕出神。檐水如注,想象中的春笋隆隆破土。有人穿着蓑衣,牵牛荷犁,缓缓在田边行走,渐近,又渐远去。
这一幕,令屋檐下的人兀自回味。
此刻,我的房间就盛满了流水。水声如火如茶。
我是穿过一场薄雾来到神龙川的。山路很远。树林很绿。我们好像进入春天的深处。进入春天是需要一点仪式感的,那么,穿过薄雾,再接着行进六十公里,弯弯绕绕,兜兜转转,大约就是这个仪式的一部分。
生活是需要一点仪式感的。
否则,你为什么会逃离惯常的生活轨道,跑到临安,跑到太湖源神龙川这样的地方,待上一天,或是几夜。
到神龙川这样的地方来,就是一种仪式。一年一度的春天,也是一种仪式。那么一间流水,同样是难得的仪式。
神龙川最不缺的就是水。
一棵棵树的枝头,居然挂满蛛网(像宫崎骏电影里的奇幻世界)。蛛网上缀满亮闪闪的小水珠(大小不一分布均匀,仿佛一部精密的仪器)。这样一来,那些树就像挂满了钻石。我疑心那是假的。但是凑近了看,居然每张网上都住着一位“蜘蛛精”。
这便足以证明,蛛网的确是真的(并非是像灯笼一样挂上去试图营造氛围的东西)。
蛛网上的“钻石”,一不小心落下一粒,漾开,就成为一群雨,一阵雾,或一注泉。
无数群雨,无数阵雾,无数注泉汇集起来,就成了神龙川的溪水。
那么大的水,从高山之上奔流下来,在群石之间冲撞激荡。不尽溪水滚滚来。那么大的水声,仿佛从天而降的一场雨。
不用开窗。那奔涌的流水,就从窗户的缝隙里流进来了,从这幢建筑物的四周淌进来了,淌过我的肌肤,浴着我的全身。
这些水是从哪里来的?后头是山。山上是无尽的一株株草木。草木的根系,在看不到的泥石中生长,水就在这些根系之间涌动。这样的涌动也是有声音的,有的汩汩作响,有的滋滋有声。
这些声音,各有各的腔调。毕竟草木不一,流水亦不同。天目山脉有多少种草木,便有多少种流水。松有松的流水,杉有杉的流水。栀有栀的流水,桃有桃的流水。三千多岁的大树王柳杉,伟岸挺拔,自有它大柳杉承袭秦皇汉武唐宋风流的一脉渊流。瘦削耸立的落叶乔木胡桃科山核桃,又有它胡桃科的敏感纤细。
那么多细微的腔调,起先都是呢喃,地表之下的羞涩,草木内心的私语,好了,一旦涌出来,汇成一条溪,聚成一条涧,那就成了马友友的大提琴,成了久石让的《菊次郎的夏天》,然后成了国家交响乐团的第五乐章,成了徐悲鸿的奔马八骏图。就这样,它们奔流到我的窗外,成为流水它自己。
在一间流水里入睡是什么感觉。
一间流水,跟一间车水马龙显然是不同的。我在想这个问题。本质上它们都一样,是由一种振动而产生的声波,通过空气或者固体或者液体的介质,传导到你的耳朵,震动你的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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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严重缺页的书。“江南
三书”是春雨落纷纷,也是
泥猫睡佛经。山山水水从
《春山慢》里脱颖而出,
月满西湖《廿四声》里有
回响,人生天地间,鼎沸
也罢,寂寥也罢,上得《
寻花帖》,就是不虚此生
。
——毛尖(作家、华东
师范大学教授)
作为一个风格鲜明且技
艺已臻成熟的散文家,周
华诚用高度的自觉,建立
了一种属于自己的言语腔
调。这腔调有魔力,如同
幻术,如同春天的细雨,
一滴一滴慢慢催开眼前的
花朵。而那份从容、宁静
、和缓,也正是一切美好
的事物都该有的样子。读
华诚,就像读穿窗而来的
一缕月光、几声虫鸣,唯
有轻轻叹息,真是太好了
。
——成向阳(散文家、
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