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神经症的文化与心理内涵
在今天,我们相当随意地使用"神经症"这个词,但对它的含义并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通常情况下,这个词只不过是一种略显高雅的表达不满的方式:过去,我们习惯于说某个人懒惰、敏感、苛求或多疑,而现在很可能会说他有"神经症"。然而,我们在使用"神经症"这个词时,确实又是意有所指的。我们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使用了某些标准来确定这个词所指的对象。
首先,神经症患者对事物的反应不同于一般人。在某些情况下,我们很自然地怀疑一个人有神经症。例如,一个女孩甘于平凡,拒绝加薪,也不希望与她的上级协调一致。再如,一位艺术家每周只挣30美元,如果他花更多时间来工作,就可以挣更多的钱;但他宁愿以此微薄的收入尽情享受人生,花大把的时间与女人厮混,或者沉迷于自得其乐的嗜好中。之所以称这些人为神经症患者,是因为大多数人都熟悉且只熟悉一种行为模式。这种行为模式意味着,我们希望在这个世界上出人头地,赶超他人,并赚取远远超过生存所必需的金钱。
这些例子表明,我们用来判定一个人是否患有神经症的标准,是看他的生活方式与这个时代所公认的行为模式是否一致。如果这个没有竞争欲(或者至少没有明显的竞争欲)的女孩,生活在普韦布洛(Pueblo)的印第安文化中,她会被认为是完全正常的;同样,如果那位艺术家生活在意大利南部或墨西哥的一个村庄里,他也会被认为是正常人。因为在这些环境中,如果有谁在满足绝对必要的需求之外,还想赚取更多的钱或者付出更大的努力,那将是不可思议的。我们再往前追溯,在古希腊,如果有人在超出个人需要之外还拼命工作,这种态度无疑会被认为有伤风化。
因此,"神经症"这个词,虽然本来是医学用语,现在却不能不考虑它的文化内涵。我们可以对病人的文化背景一无所知,而诊断他有一条腿骨折了;但如果因为一名印第安男孩告诉我们,他有着深信不疑的幻觉,我们就称他是精神病患者,这是在冒极大的风险。因为在这些印第安人的文化中,对幻觉和幻象的体验被认为是一种特殊的天赋,是来自神灵的福祉。这些幻觉和幻象是被故意唤起的,拥有它们的人被认为享有某种特殊的威望。在我们的文化中,如果有人声称和他已故的祖父谈了几个小时,他会被认为患有神经症或精神病;而在一些印第安部落中,这种与祖先的交流则是一种公认的模式。再比如,如果有人因为别人提到他已故亲属的名字而勃然大怒,我们确实应该认为他有神经症;但在基卡里拉·阿巴切(Jicarilla Apache)文化中,人们有这样的反应则是完全正常的。1在我们的文化中,如果一个男人非常害怕靠近月经期的女人,我们会认为他有神经症;但在许多原始部落中,对月经的恐惧则是一种普遍的态度。
"正常"的概念不仅随着文化的不同而变化,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在同一文化内部也会发生改变。例如,在今天,如果一个成熟独立的女性因为自己发生过性关系,就认为自己是"一个堕落的女人""不配得到一个正派男人的爱",那么我们肯定会怀疑她有神经症,至少在很多社交圈子里是这样认为的。然而大约40年前,这种罪疚感则是十分正常的心态。此外,"正常"的概念也会因社会阶层的不同而有所不同。例如,封建阶级的成员认为,一个男人终日游手好闲,只在狩猎或征战中才一显身手,这再正常不过了;而一个小资产阶级的成员,如果表现出同样的态度,就会被认为明显不正常。这种"不同"还会表现在性别差异中--只要我们的社会认同性别差异,就像在西方文化中,男人和女人被认为具有不同的气质;所以,对一个女人来说,当她接近40岁时整天担心变老是"正常的",而一个男人在这个阶段对年龄感到紧张,则会被认为有神经症。
在某种程度上,每个受过教育的人都知道,对于何谓"正常",其实存在许多不同的标准。我们都知道,中国人的饮食习惯与西方人大不相同,爱斯基摩人的清洁观念与我们相去甚远,巫医治病的方法与现代医生亦完全两样。然而,很少有人懂得,人类不仅在风俗习惯上,而且在动机和情感上也有诸多差异,尽管人类学家已经含蓄或明确地阐述过这一点。正如萨丕尔(Sapir)所说的那样,现代人类学的功绩之一,就是不断地重新发现和定义"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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