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巴尔赞（Jacques Barzun）  著

美国历史学家，文化史大师，集学者、教授、作家及批评家等身份于一身。1907年生于法国，2012年逝于美国德克萨斯。年轻时在哥伦比亚大学研读历史与法律，毕业后留校任教，历任历史学教授、教务长和院长。他一生致力于推行大学通识教育，把欧洲的博雅文化传统引入美国，对推动美国现代的通识教育贡献极大。时至今日，巴尔赞在文化、教育、思想、艺术及社会等方面所做的诸多思考和反思仍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

著有30余部著作，曾两度荣获美国艺术和文学学会批评家金奖，也因博学多才以及那种文艺复兴时期知识分子拥有的禀赋，被誉为“文艺复兴人”。代表作《从黎明到衰落：西方文化生活五百年，1500年至今》。

阿瑟·克里斯托 (Arthur Krystal)  编

美国批评家、编辑，现居纽约市。他长期为《纽约时报书评》《美国学人》《华尔街日报》《华盛顿邮报》等刊物撰稿。

李小霞  译

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学士，清华大学比较文学硕士，译有《三生万物》（The Triple Package）、《洞穴里的男孩》（The Better Son）等。

雅克·巴尔赞作为美国历史学家，毕生受勋多次，他在教育、文化、历史领域，见解独到且发人深省。《文化的衰颓》是他在20世纪80年代探讨当代文化所写的散文集、所谈的问题，篇篇含金量高，对于教育体制、人文学科、公民素养、文字语言的演变、艺术评论等都有深刻独到、令人会心一笑的见解，如今读来仍是切中时弊，值得反复品味。

雅克·巴尔赞认为，我们所处的时代是一个文化衰颓的时期，在日益加剧的混乱、越来越多的挫折和愚不可及的破坏中，文明崩溃了。这就是现代人和现代文化的境况。但是文化衰颓并不意味着失望多于希望，文化的承载者不断诞生，对文化的渴望与生俱来，这很可能成为复兴的源泉。

他专治近世欧洲文化史，对音乐、文学、绘画无一不通，对当代社会科学、自然科学的各种发展，也极留心注意，可说是当代极少数拥有读者的通人之一。

——夏志清（哥伦比亚大学中国文学名誉教授）

巴尔赞不满足于谴责黑暗，他还不知疲倦地支持“文艺以及求真能够获得自由”这一信念。

——托马斯·文奇盖拉（Thomas Vinciguerra，哥伦比亚大学历史教授）

这本书思想丰饶，启人深思，充满大量鲜为人知却又息息相关的细节。对评论者而言，很难对它做出恰如其分的评价。《文化的衰颓》能解答你的所有疑问，甚至包括那些你未曾想的问题。而且，所有这些都以一种独特的叙述风格呈现出来，循循善诱而非信口开河，简洁明晰而非索然无味，温和开放而非狂妄独断。

——《美国观察者》（The American Spectator）

巴尔赞支持对文化艺术的智性直观和自发创造，反对对艺术家的盲目崇拜和美化吹捧，反对对语言的轻率侵蚀……

——《纽约时报书评》（The New York Times Book Review）

巴尔赞的精巧散文……颂扬了法国哲学家帕斯卡所说的“敏感性精神”——面对文化时心灵的直觉或敏感。

——《华盛顿邮报》（The Washington Post）

如今，“文化”（culture）一词已经有了太多不同的含义， 给敏锐的读者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困惑。这个问题缘自人类学家使 用“文化”一词指代某个部落或者某个群体的全部信仰和行为模 式。其实，“社会”（society）这个词是现成的，但它似乎被 社会学家抢先占用了；而新兴的学科希望拥有自己的术语。公众从人类学家那里学来“文化”这个词，无所不包地用在各种场合。 比如，艺术家“受到其文化的制约”（这里是指社会环境），同时又反抗自身的文化（这里的意思是某种信仰和习俗）。此外， 文化（这里说的是社会规范）使人神经紧张——而这些人无力与 文化对抗。在各种各样的曲解下，没过多久，“文化”一词就像 原子一样分裂了，于是我们被迫应对 “双重文化”“反主流文化”“民族文化”，以及各种各样的亚文化。如今，文化可以指代任何一种你喜欢或者不喜欢的社会现实。

在本书的讨论中，我所定义的文化是思想和精神的传统，是通过思考获得的兴趣和能力；简单来说，文化是提高自我修养——过去称为“培养”（cultivation）——的种种努力。马修·阿

诺德（Matthew Arnold）在《文化与无政府状态》（Culture and Anarchy）一书中所使用的就是这种原始定义。它显然是一个比喻。“culture” （文化）一词来自“agriculture”（农业）—— 耕作土地，播撒种子，然后收获有营养的作物。当我们说一个人“有文化（culture）内涵”“是个有修养（cultivated）的人”时，就是指这个意思。这里暗藏的意思是，懵懂无知的人性经过翻犁， 播下良善的种子；通过这番努力，人性的潜能得以实现，良善的种子得以开花结果。

既然“文化”的含义已经不再明晰，为什么不直接说“受过教育的人”呢？这是因为，“教育”这个词和文化一样，也被滥用了。对这个词所遭受的类似苦难，就不在此赘述了。今天，任何人只要在自称是教育机构的地方拿到一纸文凭，就都算是受过教育的人；而中小学的教学活动与前者大相径庭，也被称为“教育”。人们已经忘记了“培训”（instruction）和“教育”（education）的区别，我们经常听到，学生在这所学校或者大学里接受“教育”。

“文化”和“教育”这两个词被太过滥用，而我关心的事情无法用它们说明。文化和修养是指那些接受了读写训练后，克服重重困难，启迪心智、进行自我教育的人所具有的品质。每代人中，有人天生喜欢这样做，正如有人天生就喜欢体育锻炼、强身健体一样。不过，对于其他人而言，适当的鼓励也会让他们产生同样的愿望；通过历练，相比于原来的自己，或变得身体强健，或变得富有修养，或同时具备这两种品质。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如果想弄清文明——不管是现代文明还是古代文明——的这一组成部分，我们可以猜测一下渴望启迪心智、进行自我教育的人占总人口的比例，然后再去看看为各种所谓的“文化”提供服务的机构。很明显，文化的内容经历数百年的积累后，没有哪个人——其实是没有哪一代人——能把它完全 继承下来，更别说完好无损地传递下去了。要做到这些，就需要 特殊的保护和存储手段，所以才出现了图书馆、博物馆、歌剧院及其他诸多机构，目的就是汇集文化成果，延续文化娱乐，繁荣文化建设。

随着岁月的流逝，越来越多的文化成就需要收藏、分类、归 档、查阅和传授，以及发现、铭记和欣赏。在今天的西方社会，我们持续不断地进行文化建设及保存工作已达 500 年之久，并不停地从其他文明获得大量的同类材料。此外，那些远古时期的珍贵发现还在持续增加：我们有古巴比伦人写下的颂歌，有古埃及人创作的情诗，还有石器时代克鲁马努人的洞穴岩画。毫无疑问，海底勘探活动很快会告诉我们，海妖塞壬到底对奥德修斯吟唱了些什么。

谁也不会否定，我们是怀着深深的敬意，高效地处理这些与日俱增的财富的。19 世纪确立了对艺术的崇拜和对历史的热情， 我们开始收集一切东西，而且—用专业的行话来说就是—“发挥了它们的价值”。我们对文化的关注也不局限在故纸堆里，而是弘扬现代观念，鼓励年轻一代。街头音乐、绘画、戏剧演出、诗歌朗诵，以及写作研讨班遍地开花、蓬勃发展，这不仅要归功于人类天性中的渴望，也要感谢个人资助和公共拨款。乍看之下，文化得到了高度、真实的发展，甚至挽救了这个深陷战争、屠杀，以及执政能力衰退的世纪。

然而，请恕我冒昧，我认为，从质量上讲，文化——也就是修养（cultivation）——正在衰颓。各种文化领域的努力，包括所有的收集、展示、表演和促进活动，在公众和个人的善意支持下发展和传播—这些努力做得越多，文化的衰颓就越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