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真不愧是一个诗国。中国诗歌的历史源远流长,如果从《诗经》算起,也有三干多年了。从那时以来,出现了许许多多优秀的诗人和优秀的作品,诗歌的传统从来没有中断过。
在中国,诗歌同社会生活密切地结合在一起。古代祭神要唱诗,送别要吟诗,青年男女恋爱要赠诗,在诸侯盟会的仪式上还要赋诗。“不学诗,无以言”,这句话只有在中国这样的诗国才会被大家承认。在中国,连科举考试也要考作诗,自从唐代实行以诗赋取士之后,士人几乎没有不读诗不作诗的。以上这些,都说明诗歌在中国享有特殊的地位。
然而,我要说的不是这些。我想指出,在中国的各种文学体裁中,诗歌是最有影响力的一种,散文、小说、戏剧都有诗化的倾向。夸大一点说,中国文学简直就是诗化的文学!
散文的诗化开始得最早。对偶是汉语所特有的一种表现技巧,它造成形式的整齐和结构的对称,表现为一种建筑的美,早已成为诗歌中惯用的艺术手法了。散文的句子是散行的,本无须乎对偶,但因受了诗歌艺术的影响,也加进一些对偶句,这就是散文的骈文化。散文骈化从汉代开始,经过建安,到南朝已十分盛行。齐永明年间,周颐謇现汉语有平上去入四种声调,著《四声切韵》。同时,蓼约等人蒋四声的知识运用到诗歌创作中去,指出作诗要避免八种声韵方面的毛病,开始讲究平仄。声韵的技巧和对偶的技巧相结合,形成一种叫“永明体”的新的诗歌形式。在这个过程中,散文也加快了骈化的速度,除对偶外,又采用了声韵方面的技巧,形成不同于散文的骈文。在诗歌空前繁荣的唐代,散文的骈化十分盛行,不但叙事、抒情用骈文,议论也用骈文,就连诏令、奏议、书启等应用文,也都用骈文。中唐时期,韩愈、柳宗元发起古文运动,提倡文体和文学语言的革新,一度恢复了散文的地位,开创了新的文风,但到晚唐,骈文又重新抬头。北宋中叶,经过欧阳修、曾巩、王安石、苏轼等人的努力,才确立了韩柳古文的正统地位。然而,韩柳和他们之后的古文家并未完全排斥诗歌的技巧,不少文章写得节奏鲜明,音调铿锵,具有诗意。例如韩愈的《进学解》、柳宗元的《永州I八记》、欧阳修的《醉翁亭记》、苏轼的《喜雨亭记》,都是诗意盎然的散文佳作。可见,散文的诗化,虽因骈文的兴起而大盛,却并没有因为古文的复兴而停止。诗歌对散文的影响一直是存在着的。
中国小说向诗歌靠拢,正好是在诗歌高度繁荣的唐代。唐代以前,小说只是粗陈故事梗概的“街谈巷语”,还不能算是成熟的文学创作。正是在唐代诗歌发展的高潮中,小说汲取了新的营养,成长为具有鲜明人物形象和完整故事情节的传奇。唐传奇那种秀异的意绪、瑰奇的想象、华赡的词采、清新的风格,是从哪里来的?我看,借自诗歌艺术的实在不少。唐传奇的许多作者本身就是诗人,他们以诗人的眼光观察生活,用小说的形式抒写诗情。《长恨歌传》原是配合着《长恨歌》而写成的;《李娃传》《莺莺传》《霍小玉传》《柳毅传》,哪一篇不洋溢着浓郁的诗意?唐传奇不就是诗化的小说吗? 宋元以后的白话通俗小说,也同诗歌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宋代“说话,,分四家,其中小说、说经、合生三家都是有说有唱,那些唱词就是诗。所以有的话本叫“诗话”,如《大唐三藏取经诗话》。“说话,,中讲史这一家虽然只说不唱,但是像元人刊行的《武王伐纣平话》等讲史话本中,也穿插了许多诗。至于文人创作的小说,如《红楼梦》,借助诗歌艺术的地方也是不胜枚举的。总之,即使像小说这样以故事为主干的文学体裁,也不能不融入诗歌的艺术技巧,来丰富其表现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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