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姓蒋,名维乔,字竹庄,别号因是子,江苏武进县人。先考少颖公,有隐德,服膺程朱之学,每诏先生曰:“吾望汝读书,能为明理之君子,不望其取科名也。”先生幼颖悟,读书过目成诵。惟家贫无力从良师,值科举时代,士子皆悉力于八股文,先生则厌恶之。偶从友人处,借得《曾文正公家书》阅之,始知世间有义理、词章、考据等学问,乃大喜。决以段、王、江、戴之训诂,为班、扬、左、郭之文章。但正值青年发育之时,百病环生,病中不废诵读。先考察其病源,示以修养心性之书,及医书中所载道家小周天之术,乃恍然大悟。习之,病良已,然无恒心。二十岁入泮后,益废弃八股,从事朴学,兼习算术舆地。偶应乡试,辄为弘博奇丽之文,列入堂备。而主考以其文太奇肆,屏之,遂未中式,先生亦不为意也。是时上海制造局译出科学书籍,先生见而喜之,从事研究,向者所好之小学词章,亦稍稍恝置矣。
江阴有南菁书院,学使黄漱兰先生所手创也。院中专治经史、舆地、古文、词章等学,为全省最高学府。秀才考列前茅者,方得进院肄业,院中有十万卷藏书,各生有斋舍一间,每月有膏火。肄业其中者,皆大江南北之优秀分子。先生于二十三岁以岁考第三名调入书院。得从定海黄元同山长游,遂潜心经子,并肆力于古文。如是五年,学业稍有成就,不若向者之泛滥无归矣。二十八岁时,得肺疾,咳嗽咯血,百药罔效。先考忧之,告以此病非药石可愈,惟有静养,于是屏除药物,隔绝妻孥,别居静室,谢绝世事,每日子午卯酉,四次静坐,余暇则读老、庄及佛经,习七弦琴一二引,身心愉快。三月之间,生理大起变化,病霍然而愈。从此静坐之功,永不间断。庚子拳乱以后,清廷诏各省兴学。南菁书院亦于民元前十年改为江南全省高等学堂,主其事者为丁山长立钧。当时朝野人士,均抱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之见解,以为院中肄业各生,非举人,即秀才,皆成材之士,其学问如经史诸子舆地政治掌故,分门研究,早具专门资格,只须补习普通学已足。故所定课程,为理化、测绘、英文、日文、体操五门,以今观之,实幼稚可哂,然当时已觉太新,学生之笃旧者,犹反对主张,一致不上堂听讲。先生则锐意革新,主张上堂听讲,无形中分成新旧两派。先生被推为新派领袖,襄助丁山长进行五门课程,同学或习一二门多至三门,先生则贪多务得,五门同时学习。迩时理化教习钟观光先生,讲解彻底,实验正确,最得同学信仰,且于授课之余,灌输国家思想。先生始恍然于民族革命意义,心醉其说,对于科举,更加鄙视,立志不再应乡试。
值上海蔡元培、蒋智由等发起中国教育会,电致钟师,请介绍会员,先生遂加入是会。是年暑假,丁山长因病退职,继任者不满人意,先生即随钟师至上海,见蔡元培。蔡方主办爱国学社,面请先生明春至社中任国文教员,翌年,先生即就职爱国学社。学社实为中学性质,学生分一、二、三、四年级,国文教员两人,章太炎任三、四年级,先生任一、二年级,纯尽义务,校中仅供膳宿。先生与太炎均恃翻译日文以自给。蔡元培兼任商务印书馆编译所长,计画编辑小学教科书,嘱先生担任国文编辑。中国教育会每星期日在张园安恺第讲演革命。一切言论以《苏报》为发表机关,致触清廷之忌,密谕两江总督魏光焘查拿蔡元培、吴敬恒、章太炎、陈梦坡、邹容、宗仰六人。蔡避往青岛,吴至欧洲,陈至日本,章、邹二人入狱,《苏报》被封,爱国学社亦解散,此即近代史上有名之《苏报》案也。
先生离爱国学社后,认救国根本,厥在教育,遂入商务印①书馆编译所,编辑国文、历史等教科书,并研究教育、心理、论理诸学。上海科学仪器馆,先后开办理化及博物讲习所,先生必往听讲。因念家乡小学虽开办多所,而理科则付阙如,乃约集同志筹款购办仪器,于年暑假回里,分期开办理化博物传习所,即以自己所得者,转输于小学教员,武进小学之有理科,乃先生为之创始也。时各省尚未有师范学校,全国缺乏小学教员,先生劝商务印书馆出资开办小学师范讲习所,来学者率皆地方办学人员,归后主持教育,毕业三届,得人称盛。先生在商务佣书,直接间接,皆不离教育,忽忽十年,若将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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