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战垒（1939—2005）：

浙江浦江人。师从“一代词宗”夏承焘先生。

1963年毕业于杭州大学中文系，后任职于浙江人民出版社、浙江古籍出版社，兼任浙江省诗词学会顾问、中国美术学院客座教授、浙江师范大学特聘教授。

主要从事诗词研究，亦精于书法、陶瓷鉴赏，著有《听涛集》《文艺欣赏漫谈》《千首宋人绝句校注》《图说中国陶瓷史》等。

语言的魔法

“诗家语”独特的语法功能，不仅能有效地强调表述重点，增强语感和扩大意蕴，而且能在字数和音律的制约下，在“硬性”的形式中，表现一种富有“弹性”的内涵。使人在体味其内涵时，也不得不赞叹其回旋操纵形式的魅力。同样的内涵如果用散文来表达，也许会变得平淡无奇。

李商隐的《安定城楼》有一联名句：

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

这两句抒写自己的抱负和志趣，说虽然常抱归隐江湖之志，但现在为时尚早，要趁年轻时干一番改天换地的大事业，晚年才泛舟江湖，实现当初的愿望。两句相互映照，相互补充，每句均含两层意思，表述侧重点却不同。对偶精工而语意流转，气魄甚健。王安石十分欣赏，认为“虽老杜无以过也”。

这两句诗，如果每句补上一字，把转折的意思明朗化，即：“永忆江湖，归须白发；欲回天地，始入扁舟。”就失去原有的那种矫健的句格和韵味。说得精炼，反而丰富，也为读诗者留下了发挥的余地。冯友兰先生如此体会这两句诗：“他总是想着在年老的时候，退休隐居于江湖之上，到了那时候，他就可以带着整个的世界进入到一只小船之中。”前一句是李商隐的原意，后一句则是冯先生的发挥。但有趣的是冯先生偏偏说：“这是这两句诗本来的意思，并不是我的发挥。李商隐是这样说的，我就这样理解。”他还对下句做了进一步的发挥：“可注意的是，他要带着整个的世界进入一只小船之中。这可能吗？这是可能的。他所说的整个世界就是他的整个的精神境界，其中包括了他对于人类精神生活的了解和体会。这种了解和体会，就是人类精神的反思。李商隐用形象思维把这个意思表达出来。”冯先生是一位哲学家，他从李商隐这两句诗中看出“人类精神的反思”，这是他独到的眼光所致，也是诗人独特的语言形式引起的一种很有意味的“误解”。这种“误解”在明白如话的散文语言中不会出现，但也正好说明了“诗家语”具有广阔深刻的意蕴诱发力。

造语注意感官形象，也是“诗家语”的特色。例如李贺的“塞上燕脂凝夜紫”（《雁门太守行》），不说鲜血，而说“燕脂”；“凝夜紫”，既写战血夜凝，又关合“紫塞”的传说（《古今注》“秦筑长城，土色皆紫，故曰紫塞”）。都是为了突出鲜明的视觉形象。又如“画栏桂树悬秋香”（《金铜仙人辞汉歌》），不说桂花，而云“秋香”。桂花开在秋天，很香，又开于枝头，悬于空中，故云“悬秋香”，视觉嗅觉兼到。温庭筠有一首《菩萨蛮》词，开头两句写美人清晓初醒的情景：

序　叶秀山 _001

诗是什么？ _001

诗的催生剂 _003

诗与真 _006

诗的本质 _009

寻诗 _015

诗从何处寻？ _017

在外在世界中找到心灵的栖托之所 _019

意象 _023

诗歌语法中的“词” _025

意象的概括性 _027

意象的组合 _033

不假意象的抒情 _040

意境 _043

意境的生成 _046

意境的示现 _064

“象外之象”与“言外之意” _078

意境不可泛化 _085

诗中之理 _089

从宋诗重理说起 _091

“沉默”中的启悟 _096

理语、理趣、理障 _098

理、事、情 _107

咏史和论诗 _110

声律 _117

内在节奏 _122

外在节奏 _129

情感和韵律的对应 _142

诗家语 _157

语言的魔法 _160

奇正相生，工拙参半 _172

多义种种 _178

体式 _197

诗体及其表现风格 _199

“词之为体，要眇宜修” _203

曲有“直体” _206

后记 _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