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出的天使
我的祖母不喜欢下雨天。每当天色暗淡，将雨未雨之际，她就会把一些瓶子带到后院，将它们瓶口朝下半埋起来。这时我便跟在她身后，反复追问：“祖母，你为什么不喜欢下雨天，为什么不喜欢呢？”祖母含糊其词，只说了句“没什么”。她的手里握着小小的铲子，皱起鼻子嗅着空中的潮湿气味。当雨水最终来临时，不管是绵绵细雨还是瓢泼大雨，祖母都会紧闭门窗，把电视的音量调高到足以掩盖屋外的风雨声——屋顶上铺着金属薄板。要是下雨这天电视上恰好在放祖母最爱的剧集《勇士们》，她就会对任何人的言语都充耳不闻，因为她疯狂地迷恋着维克·莫罗。
我却格外喜欢下雨天。雨水会让干裂的土地重新变得松软。每到下雨的日子，我那喜欢东掘西挖的小癖好便有了施展的余地。不夸张地说，我是真的能掘地三尺！我挖土用的是祖母的那把袖珍铲子，它和孩子们在海滩玩沙用的玩具铲一样小巧，只是材质有所不同：玩具铲是塑料的，而祖母的铲子则由金属和木料打造而成。后院的土里零落着绿色玻璃瓶的残片，这些碎片的边缘已经变得平整光滑，不再锋利。土里那些光滑的石头像是鹅卵石，又像是沙滩上的小石子。它们怎么会出现在我家的后院里呢？肯定是有人把它们埋在这儿的。有一次我在土里找到了一块椭圆形的石头，颜色和形状都非常像一只失去触角和足部的蟑螂。石头的一面非常光滑，另一面上则布有凹痕，清晰地组成了一张微笑的面孔。我兴高采烈地把它拿给父亲看，满心欢喜以为自己挖到了圣物。但父亲却告诉我，这块脸状石的形成应该完全是出于偶然。父亲一贯如此，对任何事都没有太大的热情。我在土里还挖到过黑色的骰子，上面的白色小点依稀可见。此外，我还发现了些许呈苹果绿或绿松石色的磨砂玻璃残片，据祖母回忆，这些玻璃来自一扇古老的大门。我也会捉些蚯蚓来玩，把它们切成一小段一小段的——倒不是因为我喜欢看到蚯蚓的残躯挣扎着向前扭动的样子。我只是觉得，只要像切洋葱一样仔细切割，把蚯蚓身上的每一节都彼此分开，它们就再也无法自我愈合了。我一直都很讨厌这种小东西。
一场暴雨过后，雨水把后院的空地变成了一片泥沼，我就是在那次发现了那具骸骨。我把骸骨装到了一个水桶里，平日里我总是用这个水桶将发现的“奇珍异宝”运送到院子里的盥洗池清洗。我把骸骨拿给父亲看，他说那只是鸡骨，不然就是牛骨，或是某只在遥远的过去被掩埋于此的宠物的遗骨，可能是只狗，也可能是只猫。父亲更倾向于认为这是一副鸡仔的骨架，因为在他童年的记忆里，祖母曾在后院搭了一个鸡舍。
父亲的解释似乎颇有道理。然而，祖母刚得知那具小小的骸骨的事，便揪起了自己的头发，失声叫道：“小天使！小天使！”不过，在父亲的注视下，祖母的失态没有持续多久：父亲对祖母的“迷信”（他就是这么形容的）一向采取容忍的态度，但前提是她不能表现得太过分。祖母从父亲的表情里读出了责备的意味，于是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她问我索要那具遗骨，我就把它交给了她。之后，她勒令我回房间睡觉。我有点生气，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受罚。
就在那天更晚一些的时候，祖母把我叫到身边，将真相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那具骸骨属于她的一位小妹妹，但具体是她的第十个还是第十一个妹妹，祖母不太确定，因为那时候他们不大关注家里的小孩子。她那位小妹妹在出生后几个月就夭折了，死于发烧和腹泻。由于她是个小天使1，也就是早夭儿，家人把她的躯体放置在一张用鲜花装饰的桌子上，用一块玫瑰色的布裹住她，并在她的身下垫了一个枕头。他们还为她用纸板做了一对翅膀，好让她更快地升入天堂。但他们没有在她的嘴里填满红色的花瓣，因为小妹妹的母亲，也就是我的曾外祖母受不了，她觉得那些花瓣看起来像血。葬礼的歌舞仪式持续了整晚，家人们不得不把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亲戚赶了出去，并想办法唤醒因为哭号和闷热而晕倒的曾祖母。一位印第安念诵者唱着三圣颂，她只要了几块馅饼作为报酬。
“葬礼是在这里举行的吗，祖母？”
“不是，是在萨拉维诺举行的，圣地亚哥的一个地方。那里热得要命！”
“如果她是死在那里的话，那么我找到的骸骨就不是她的了。”
“是她的。我们搬到这里来的时候，我把她也带过来了。我不想把她一个人丢在那儿，因为她一到晚上就哭个不停，可怜的小家伙。那还是在我们身边，要是我们把她遗弃了，让她孤零零地留在那里，她指不定会哭成什么样子！所以我就把她带过来了。她那时就只剩一身的骨头了，我把她装在一个袋子里，埋在了后院。这件事，就连你祖父和你曾祖母都不知道，我谁都没有告诉。因为整个家里，只有我听得到她的哭声。你曾祖父也听得到，不过他一直对这事装聋作哑。”
“在这里，小婴儿也会哭吗？”
“下雨天她才会哭。”
掘出的天使
岩池里的圣母像
小推车
井
悲伤兰布拉
瞭望台
亲爱的心脏，你在哪里
肉
不拍生日，也不拍受洗日
归来的孩子
床上抽烟危险
那段与亡灵对话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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