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妈妈。”大个子男人不自在地说,双手不停摆弄着自己的帽子。
“哎,乔治。”老太太回答道。她的声音有力而轻快,但在他听来却有点儿不悦。她坐在向阳窗边的扶手椅上,仰头望着自己的儿子,只觉得他像个陌生人。他已到中年,脸色苍白,个子很高,只是有些驼背,穿着一身内陆生意人的衣服。她想起了他过去的模样:无忧无虑、头发蓬乱,光着脚在海滩上飞跑的男孩。这两个形象无疑是同一个人的,不过,她爱这个男人是因为她曾经爱那个男孩。对她来说,爱那个男孩要轻松得多。
“这么说你的脚踝骨折了?”男人说。
“看来是的。”她回答道,不耐烦地低头看看自己搁在厚垫子上的脚。她的脚鼓鼓囊囊地扎着绷带和夹板,一旁的地板上还撂着一根拐杖。“真讨厌,但别管它了。我的孙女在哪儿呢?我的同名人?”
“她到海滩去了。她——嗯,以前没见过大海,你知道的。我猜她是……想去瞧瞧吧。”
“想去瞧瞧!是啊,我猜也是这样。”老太太微微一笑。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是这样的,妈妈,你知道我们一直都希望你去斯普林菲尔德和我们一起住。现在你行动不便,不能照顾自己,正好可以离开这个倒霉的地方去内陆,让我们来照料你了。”
老太太摇摇头:“乔治,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我已经在给你的信中说了,那根本不是我想要的。你不是按我们说好的那样,把吉妮娃带来了吗?我的脚踝会好起来的,等痊愈了,我还是要照老样子待在这儿。”
“我真不明白,”她的儿子终于忍不住了,“一年又一年,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大海没曰没夜地吵闹,屋子潮湿得要命,到处都是可恶的沙子。还有这风,从来没停过!我连五分钟都受不了,可你却听了整整三十年!”
“是五十年,乔治。你忘啦,你父亲和我是五十年前搬到这里的。”
“不,我是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说,“你指的是从你父亲淹死到现在有三十年了。”
男人把帽子攥得更紧了:“行啦,妈妈,别老想这个了。还是理智一点儿,跟我回去吧。马车上可以坐三个人,我们可以过后再找辆车拉走你的东西。你现在差不多瘸了,别再这么犯倔了。”
他母亲又摇了摇头:“我不需要,乔治,现在不要,还没到时候。圣诞节我还是会和以前一样去你那儿的,但别的时间我属于这里。吉妮娃可以照顾我,直到我的脚踝痊愈,然后你带她回去。”
“可是,妈妈!”
老太太蹙紧眉头看着他,眼睛流露出精光:“够了,乔治!为这事我们已经吵过一百次,我烦透了。你很久以前就逃离了这个地方,对你来说这没错,但我可不会挪动一寸,直到……”她停了下来,移开了目光,怒气好像突然消失了。她叹了口气说:“乔治,叫吉妮娃进来,然后……你就走吧,我们再这样只会让彼此难受。”
男人变得有点儿消沉,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他朝门口半转过脸,但目光仍没有离开母亲。她还像从前一样端庄美丽、充满活力,灰白的头发中仍夹杂着红发,腰也挺得像……桅杆一样笔直。他不情愿地想到了这个比喻,然后改成了另一个比喻:直尺。这样更安全些。
她发现他在看她,脸色变得柔和了:“乔治,亲爱的孩子,过来亲亲我吧。”
他立刻走过去,跪了下来。她搂住他,把他拉到自己身前。在那一瞬间,漫长的三十年消融了,他们仿佛又成了当年的母亲和孩子——她刚失去丈夫,他刚失去父亲。两人紧紧相拥,接着她松开手,轻轻把他推开。“告诉我,你觉得吉妮娃,嗯,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孩子?”她微笑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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