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草原》:
一
这或许就是宿命?
他们首次发现对方时,三个绝望的人,所看到的都是各自期盼已久的希望。
然而,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命运之所以刻意让他们在一个虚幻世界里奇迹般地相逢,只是为了让他们在一个由他们自己缔造的现实世界里含恨而去。
最早出场的是达达的先祖,老达达。
他是这个故事里外表和内心都最为孱弱的一个。
在他们三个人真正地遇到一起之后的一个长达百年的漫长历史里,老达达以及他的家族和家族的后裔都在遭受着另外两方的猎杀和压迫。那些年里,另外两方几乎没有谁把达达他们这个部落当作对手,更谈不上联合某某抗击某某。
不过,各个方面都处于劣势的老达达,却是我们这个故事的发起人。他们这个部落或种群,也出乎意料地成为斗争的最终胜利者。
遗憾的是,在他们三方的第一次遭遇中,诺日朗的曾祖父和挥泪的先辈追风都没有意识到,老达达的存在其实是他自己预先设计好的。否则,后来的悲剧可能就不会发生了。
老达达的这种在天敌跟前的自我暴露,从本质上讲,是一种设计。这种设计对诺日朗家族和追风家族来说,其实是一个深思熟虑、精心策划的阴谋。
虽然,这阴谋在某种意义上挽救了正濒临毁灭的诺日朗家族。
虽然,这阴谋在现实中,确实挽救了已经走投无路的追风家族。
虽然,这阴谋在达达家族血淋淋的悲惨命运的外表之下,依然是在帮助他的家族走向繁荣。
虽然,这个阴谋其实是挽救了养育着他们的那片白色草原。
但是,当这一阴谋实际上已经达到理想目的的时候,故事的走向最终却偏离了他们彼此的真实期望。这假设的全部意义,不过是徒然增加当事三方的遗憾程度罢了。
那是整整一百年前。
当时,诺日朗的曾祖父、追风、老达达,分别在相距几百公里之外的地方,暗地里分头进行着一个远大的规划。更准确地说,他们在心里不同程度地对其中某一方的善意,都做着某种近乎绝望的想象。
当时,他们三方中的任何一方,都已经没有能力单独依靠自己的力量存活下去了。
从历史上来看,诺日朗家族由于势力弱小,在河西走廊最西端阿尔金山一带的各部落群中一直处于受奴役的地位。他们记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曾经做过自己的主人。
在历史错综复杂的变迁过程中,任何一个朝代的更替,对诺日朗这个族系来说都没有实质意义。
翻开卷帙浩繁的历史文献,我们从中找不出和诺日朗他们这个部落有关的任何蛛丝马迹的记载。他们作为一个独立的家族或者说是部落,仅仅存在于当地的民间传说之中。在任何一个正史之中,他们都不会被当作一个独立的个体来反映。因为。任何一个朝代的变迁,对他们来说,充其量只是变换了一个主子,他们自己依然是奴仆,遭受着来自同类的压榨。有谁会为自己的奴仆书写历史呢?到了后来,连主子们也适应了他们的这种卑贱的从属地位,他们完全消失在现实世界的视野之外了。
这种处境带给他们的唯一好处就是,任何一个新主子上台,都不会对诺日朗的家族实施伤害。主子们知道,这样的家族是没有必要去伤害的。他们为前朝的主子服务。只是为了家族的生存,并不存在这样或那样的信仰或忠心。在强权势力的眼中,他们就像骡马或者其他根本就是没有生命的工具,完全是主人的某种资产。谁抢走就属于谁,而永远不属于他们自己。
这种卑微的状态,对他们这个家族的延续却起到了恰到好处的保护作用。新主子在打败他们的旧主子之后,不会像对待旧主子的其他残余势力那样大开杀戒,斩草除根,诛灭九族。
在新主子看来,这样的家族就像牛羊或者草原一样,自己辛辛苦苦发动侵略战争或者叛乱,不就是为了拥有他们吗?让这样的家族继续存在下去,不仅不会威胁自己的政权,反而可以拿来为自己服务,使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加舒适。
再说了,诺日朗家族在漫长的奴才从业史中,积攒了很多除去做饭、放牧、料理家务之外的奴仆所特有的技艺——比如唱歌、跳舞、变戏法。
这些特长在主子的业余生活中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填补着那些饱食终日者荒芜的心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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