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晓得该不该在报告上签字,同意把这只浑身裹满药棉和纱布的狗当作救治对象。
并非所有的动物都能得到我们的救助。我们是野生动物救护站,只有野生动物,而且一定是要列入《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里的野生动物,才有资格得到我们的救助。我们哀牢山野生动物救护站隶属于国家自然基金会,管理十分严格,工作条例规定得非常清楚,收留需要救助的野生动物,必须先由业务处写出书面报告,然后由我在报告上签字同意,才算有效,才能获得饲料、笼舍、医疗、科研等项目经费。假如将一只《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外的动物列为救助对象,无疑是一种失误,要作为事故来处理的。颇让我自豪的是,我在哀牢山野生动物救护站当了近十年站长,还从没发生过将《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外的动物当作救助对象这样的失误和事故。
这要感谢业务处处长裴国梁,这是一位“文革”前北大生物系毕业的老大学生,在哀牢山林业局工作了三十多年,退休后被我招聘到野生动物救护站来工作,我们都尊称他为“裴工”。裴工既有深厚的理论知识,又有丰富的实践经验,尤其对哀牢山国家自然保护区里的野生动物了如指掌,如数家珍。更难能可贵的是,裴工对工作极其负责,作风严谨,一丝不苟。有一次,一位村民到箐沟去捉老鳖,看到一只红颊猿正在攻击一条身体鲜红脑袋翠绿的蛇,村民扔了一块土坷垃赶走了红颊獠,救下了这条被严重咬伤的红身绿头蛇。哀牢山自然保护区有一种名叫“红绿毒”的蛇,属于蛇类中的珍品,分布范围狭窄,生活在哀牢山脉海拔四百米以下的亚热带丛林,数量十分稀少。“红绿毒”最显著的特点,就是身体鲜红蛇头翠绿,于是这位村民就将这条被红颊猿咬得奄奄一息的蛇装在一个小箩筐里送到我们野生动物救护站来了。我一看到这条蛇,欣喜若狂。我在哀牢山国家自然保护区工作了十多年,只是听说过“红绿毒”的名字,还从未有幸见过这种蛇,许多专家曾断言“红绿毒”已经灭绝,现在绝迹多年的“红绿毒”突然出现了,当然令人兴奋。我赶紧叫来医生,准备对这条罕见而金贵的蛇实施救援。就在这时,裴工来了,我以为他会像我一样欣喜若狂,可他对这条躺在玻璃保暖箱里的蛇瞥了一眼,皱着眉头说了一句:“这不是‘红绿毒’,哦,一条青竹标。”
青竹标也叫翠青蛇,是一种最常见的无毒蛇,随便去竹林里逛一圈就能捉回一条来。假如真是青竹标的话,毫无价值,也不在我们的救助范围内。
“你看清楚了,它脑袋翠绿,身体鲜红,典型的‘红绿毒’啊!怎么可能是青竹标呢?”我疑惑不解地问道。
“哦,做个小小的实验你就明白了。”裴工说着,拿一把手术用的小刀片,手伸进玻璃保暖箱去,用手术刀在这条蛇的背脊上轻轻刮擦,随着他的动作,本来鲜红的蛇皮就像油漆一样一点点剥落,露出翠碧绿的底色……
这是一条青竹标,确凿无疑。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我看得目瞪口呆,惊出一身汗来,要是没有裴工来把关,我糊里糊涂将一条普通青竹标当作名贵“红绿毒”收养保护,一定会被当作笑料,我的名誉也会受到严重损害。
“哦,道理很简单,‘红绿毒’是毒蛇,毒性极强,我见过,脑袋是三角形的,而这条蛇的脑袋是菱形的,应该是无毒蛇。为什么它身体是鲜红的呢?蛇每年要蜕一次皮,蛇蜕皮时身体虚弱,容易遭到攻击,所以会找一个温暖而又隐秘的地方蜕皮。这儿附近有眼野温泉,蛇最喜欢到温泉旁的泥洞里蜕皮。野温泉那儿的土壤颜色鲜红,黏性很强,附近百姓过去染布,要染红布的话,会就地取材挖一坨红泥巴当染料,染出来的红布色彩鲜艳,还不会褪色。这条青竹标肯定是钻进野温泉旁的泥洞去蜕皮,在艰难的蜕皮过程中身体被染红了。”裴工解释道。
青竹标不属于我们的救治对象,我们在它身上涂了些伤药,便将它放归野竹林了。
这以后,我就更信任裴工了,他成了我工作上的得力臂膀,凡经他鉴定过的救护对象,我毫不犹豫就会在报告上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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