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里的歌声
土气的轮式拖拉机一旦开动起来,立刻惊天动地,尤其是从干燥的土路上开来,扬起的灰尘就像荒地上坠毁了一架飞机。灰尘逐渐散去,拖拉机已经停靠在修路队仓库门口。管理员跑来招呼卸车。车上装着供给的主副食品,快卸完时,角落里的几个麻袋动了,接着从尘土中站起三个人来。
“刚分配来的。”文书说。
我这才注意到几个人脚边的行李、旅行袋,还有装着搪瓷脸盆的网兜。
“到了,都下车吧!”
文书冲他们招呼道,他们用脚把行李蹚到车边,先后从车上跳下来,结果砸到了一起,意外的失误让几个人嘻嘻哈哈。这时我才分辨出来,竟然是三个女的。
“修路又不是坐机关,女的能干什么?”我训斥文书。
“男的被分光了,只剩下三个女的。”文书辩解道。
“不能不接收!”
“不要不行,硬塞给咱们,我也没办法!”
“找后勤单位调换一两个男的也好嘛!”
“她们表过态,不怕吃苦。”
“表态有屁用!她们是能扛木头,还是能拉大锯?”
“你这个人有偏见,都什么时代了,还看不起女的。”三个人中个头比较高的一个摘下帽子,露出长圆脸,表情严肃地站到我面前。
“曹红。就是她争着要来。”文书分明在推卸责任。
“官僚。”另一个站在曹红身后,明显是支持曹红。
“邱学兰,”文书报出名字,“那一个叫胡梦薇。”
“有你们哭鼻子的时候。”
“我们为什么要哭鼻子!就是不哭,怎么样?”
初次见面就一句不让,这个曹红有些好斗,我不想跟她们争论,转身走开了。
“你不该瞧不起人!”曹红在我身后喊道。
我站住,回头,看见一幅定格的画面:曹红、邱学兰在前,胡梦薇在后,她们拎着旅行袋,拖着行李,胳膊勾着网兜,愣怔地看着我。这个画面,让我几十年都难以忘怀。
我奉命带队开到乌苏里江边的抓金山下,突击修筑一条直通边境的公路,为了交通也为了战备。虽是初冬,但工程已经开始。先是砍伐树木,清理林障。每天的劳动是用大斧、锯子,把各种杂树放倒,砍去枝丫,拖下山去。没有轻松的活儿,人人都一样。曹红她们三个人好像要证明给我看,喊着号子,拖起一棵树就走。她们总是脸色通红,头上热气腾腾。工作艰苦,她们倒还乐观。劳动之余,生活就十分单调了,陪伴我们的只有风吹山林的声音。在帐篷里听久了,令人昏昏欲睡。走出来,满眼枯黄的茅草。茅草多年生长,岁岁枯荣,苍茫无边。人的心也随之苍茫起来。意外地,曹红会唱歌,她也非常爱唱歌,在劳动的间歇,在休息的帐篷里,经常会听到曹红优美的歌声:
………
当我离开了亲爱的故乡,
只有你知道我多么悲伤,
天边出现一寸金色的晚霞,
爱人含着眼泪悄悄地对我讲,
……
她唱的时候,营地里很静,人人都抻直了脖子在听。
我的小鸽子啊!
在这辽阔的海上。
在这遥远遥远的他乡,
我拥在你身旁。
……
不知这是什么歌,忧伤得让人想哭。也许是曹红唱得太好了,自从在抓金山下听过曹红唱的歌,我再也没遇上唱得这么好听的歌。曹红虽然来自城市,却有一副十分敞亮的歌喉,非常适合对着大地和草原歌唱。你听那歌声:
……
我的小鸽子啊!
在这蓝色的海上。
在这遥远遥远的他乡,
我听见你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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