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现代性思想研究:以权力批判为视角》:
(二)被控制的身体
卡夫卡小说中有四位女性觉醒者:阿玛莉娅、弗丽达、吉莎与布鲁娜妲。阿玛莉娅形象简明,易于从表层话语系统理解;弗丽达、吉莎和布鲁娜妲则相对模糊复杂,需到深层话语系统及文本缝隙中探求。
城堡的权力无所不能、无孔不入,使每一个人惧怕、膜拜、臣服。官员作为城堡的代言人分有并掌控了这些权力,性支配权是显示并强化统治的重要手段。“各个时代的统治阶级,总是把它的性意识形态中符合它特殊统治利益的那一部分作为一体遵守的意识形态强加给其他阶级。几乎在任何时代,这意识形态都被那些受压迫的阶级当作一体遵守的意识形态来接受。这似乎很奇怪,甚至叫人骇异,其实根本不奇怪。应当记住,统治阶级不仅是在肉体上,亦即在社会和政治上压迫其他阶级,而且在精神上,在一切精神领域内把凡是能够支持他们统治的观点都强加给其他阶级。”因此,随心所欲地召唤女性在城堡的政治生态中既不是犯罪,也不是道德低下。此外,这种权力的实现还需要有被统治阶级的配合,否则无法顺利实现。黑格尔的主奴辩证法在这里显示出巨大威力:女性自身包括她所处的人际环境,都心甘情愿,甚至欢天喜地地顺从于这种压迫。顺从的好处显而易见,被召唤的女性可以在权力的游戏中占据一席之地,哪怕这种权力获得的途径多么不堪,或权力大小边界多么含糊不清,这个女性也会被视为部分地分有了官员的权力。官员们行踪神秘,但他们的女人却现实可见。她们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城堡村的居民,官员的心、神、耳、意无处不在,这些女性会代替官员审视、监视并牢牢控制每一个人。此外,权力不只挥舞鞭子,还可能恩赐蜜糖。与城堡官员有关系的女性,除了精神上会获得人群的膜拜与尊敬外,更可能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比如:大桥酒店的老板娘加尔德娜(铁匠的女儿)是城堡官员克拉姆二十多年前的情人,也是被权力异化得最严重的女性。克拉姆的、三次召唤令她余生念念不忘,甚至精心珍藏与之相关的三件纪念品:照片、手绢和睡帽。她甚至认为,如果没有这三样东西,自己一天也活不下去。同克拉姆的情人关系为她带来了滚雪球般的利益:现任丈夫及大桥酒店。加尔德娜的丈夫汉斯起先只是一个富裕农民的马夫,但同加尔德娜的婚姻使他一下子成为家族中的权力人物,汉斯的舅舅甚至不顾实际的经济风险把酒店无需任何担保地交给他们打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难怪K.在听到加尔德娜这段回忆时一针见血地评论道:“您是劳苦功高,令人敬佩……这点没有疑问,可我们谈的是您结婚以前,那时汉斯舅舅家作出经济上的牺牲,至少是冒着把酒店白白送人的巨大风险,催着你们结婚。这样做时,看见的只是您这个当时人家还根本不知底细的劳动力和汉斯那个实际上等于零的劳动力(这一点也一定不会是后来才知道的)。除此之外,别的什么指望也没有。这些在当时总会让人感觉奇怪吧。”无论加尔德娜怎样矢口否认,但K.说的没错,她拥有的一切均来自克拉姆曾经的情人身份。“做克拉姆的情人意味着一辈子丢不掉的风光体面。”加尔德娜对弗丽达的喜爱也源自对克拉姆的崇拜。她在弗丽达身上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同时又慕羡弗丽达做得比年轻时的自己更好。因为克拉姆有很多情人,但只有弗丽达能让克拉姆记住名字并经常呼唤她的名字。这是任何人都不曾享受过的无上荣耀。弗丽达的情人身份,也为她带来特权。貌不出众的她,“目光却令人吃惊,那是一种特别高傲的目光。当它落在K.身上时,K.觉得它似乎已经把所有与他有关的事情统统解决了”。弗丽达可以凭借克拉姆的名义对仆人挥鞭子,把他们像牲畜一样赶到厩棚里。大桥酒店的老板对这个雇员也恭恭敬敬,他“同弗丽达说话时却用了一种特别尊重的语气。这一点由于他在谈话中同时仍不断表现出雇主与女雇员的关系而十分显眼”。弗丽达拥有的一切都源自情人身份。如果没有这个身份,她就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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