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现代之追问:“与民同乐”,抑“苦中强乐”?
从20世纪开始,《醉翁亭记》接受史进入了第四个时代。这一时代区别于前三个时代的显著特点,就是现代文艺学对作品阐释的深刻影响。在这一新的理论背景下,现代接受者对《醉翁亭记》的文体、风格、形象、主题,作了新的探讨与阐释;而对主题的追问分歧最大,也最值得重视,它提出了文艺学上一个有待阐明的新问题。
文体的新界定:以诗为文的散文诗。这是吴小如的看法。针对“建国以来”的评论者,大多把此文视为“一篇山水记”,吴小如先生提出:“照我个人体会”,“此文并非单纯的山水记,正如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不单单属于记景文一样”;如果说“《丰乐亭记》是一篇正统的记叙散文”,那么“《醉翁亭记》则是一篇优美的抒情散文诗”,是一篇独创的“以诗为文的代表作”①。
传统诗学中的“以诗为文”,实质就是现代文艺学中的“散文诗”;而王羲之《兰亭集序》、吴均《与宋元思书》、李白《春夜宴诸从弟桃李园序》、刘禹锡《陋室铭》以及苏轼《记承天寺夜游》等等,无不都是“以诗为文”的抒情妙品。照我个人体会,《醉翁亭记》列入其中,不见其弱,反增其色;而且,“抒情散文诗”的文体界定,也让北宋以来的“记体”与“赋体”之争,得以解决,“似散非散,似排非排”之惑,涣然冰释。借用现代理论诠释古代文学,若使用不当,常会出现以抽象概念遮蔽鲜活历史之弊;若使用得当,则会让原创作品得到理论上的照明。
风格的新评价:流丽自然之典范。论欧公文体风格,刘壎《隐居通议》有精当描述,曰:“欧公之体,温润和平,虽无豪健劲峭之气,而于人情物理,深婉至到,气味悠然以长,则非他人所及也。”欧文语言简洁流利,文气纡徐委婉,有一种温润自然之美。刘壎的“温润和平,深婉至到”,可谓的论。欧文以韩愈为范,风格实各不相同。如果说韩文如波涛汹涌的长江大河,那么欧文就像澄净潋滟的陂塘。韩文滔滔雄辩,欧文娓娓而谈;韩文沉着痛快,欧文委婉含蓄。
欧阳修的“有美堂”、“丰乐亭”、“岘山亭”、“醉翁亭”四记,被前人誉为神味之作。经过时间的审美选择,现代文学史家几乎一致把《醉翁亭记》推为欧公四记之首,欧文风格典范。论《醉翁亭记》之风格,金圣叹体验独到:“一路逐笔缓写,略不使气之文。”林庚以现代史家眼光,更进一解:“这里把四时之美、朝暮之情、天地间自然的欢乐,融化在山水的陶醉中,又流露着与人同乐的一点寂寞。通篇句句用‘也’字收尾,处处由‘而’字关连,读来又不觉其重复,峰回路转,流丽自然,乃是千古文章中可遇不可求的神来之笔。”①“峰回路转,流丽自然,乃是千古文章中可遇不可求的神来之笔”,感性描述与理性概括相结合,既揭示了欧文的风格特点,也把《醉翁亭记》的艺术地位推到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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