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的乐园意识》:
第四节“追忆”的情感运作与表现模式
由于是借着现在与过去彼此拉锯、交相织染的方式,而再塑一个永不朽灭的已逝乐园,两者角力之后相乘相加的力量强化了昔日的光辉,但也同时哀悼了一个盛世的一去不返,因此这类从追忆中寻回乐园的论述,莫不是以牧歌与哀歌并奏的结构,和欢笑与酸泪杂糅的笔调来表现。
但经过更进一步细部的分析,我们了解到:只说过去与现在互现,并不足以阐释追忆活动的纷杂度。在后人追忆中重现的乐园,其再现的方式固然都是循着万流归宗般的路线,来对过去特定的时空做定点的重建,因此必然以“归返”或“回溯”为情感思维运作的主要方向;但除此之外,“追忆”的活动之所以能够成立,根本上必须以时间上今昔对比、空间上中心与边陲异位的二元对立为大前提,如此才能完整地支撑起追忆活动的全部架构。观察的结果告诉我们:时间虽不可逆流,但回忆却恰好是有效突破此一性质的利器;同时旧地也能够重游,甚至在不同的地方都可以作为回忆的据点,如果再加上时空之外“人物”的因素,而让人物以遗民的角色所具备的延续性加进来,呈现失乐园的方式就不只有“归返”或“回溯”的单一向度了。对已逝乐园之追忆所展现的情感的运动方向,其实还涉及了往复穿梭于今昔时空的复杂关系与微妙联系,极为灵动地开展心灵活动的轨迹。
建构了回忆的时空人物因素,主要可以区分为四种不同的组织方式来对玄宗朝的乐园进行呈现,分别是“今一昔一今”“昔一今”“今一昔”与“今昔错综”这四大类表现的结构:
(一)许多经由“人物断片”与“旧地重游”之机缘触发而完成的诗歌,往往都适于应用“今一昔一今”的三段式叙述,杜甫的((哀江头》足为此一类型的代表。全诗在此一较精密的结构中让三个部分均衡发展,头尾各以第一段的“少陵野老吞声哭,春日潜行曲江曲。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和第三段的“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清渭东流剑阁深,去住彼此无消息”等惨痛的现况双绾包夹、首尾呼应,使中段部分的“忆昔霓旌下南苑,苑中万物生颜色。昭阳殿里第一人,同辇随君侍君侧。辇前才人带弓箭,白马嚼囓黄金勒。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笑正坠双飞翼”此一对过去的描写益发彰显,更衬托出歌舞升平、欢情洋溢的金碧辉煌。此诗之外,杜甫尚有《丹青引赠曹将军霸》《千秋节有感二首》(二首视为一个整体结构),以及白居易的《江南遇天宝乐叟》和《梨园弟子》等作品皆属此类。较特别的是韩愈的《和李司勋过连昌宫》诗,其结构模式虽亦循此法叙写,但比例上十分偏倚不均,需略加钩稽始能明其脉络:全诗之前三句“夹道疏槐出老根,高甍巨桷压山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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