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的情人·杜拉斯传》:
雅恩·安德烈亚看着她苍老的容颜,心情变得抑郁而复杂。对于凡俗的女人来讲,衰老是一个残酷而悲凉的过程:眼看着皱纹与黑斑在脸上步步紧逼,一点点侵蚀青春的印记该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然而躺在这里的这个女人是不怕的,非但不怕,反而会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这一切,就像在阅读一本很有趣味的书。也许,只有这个女人才会在文字里兴趣盎然地讨论自己的衰老,而不是垂头丧气,自怨自艾。她甚至以一种无比骄傲自信的语气说出了那么漂亮的句子:“您现在比年轻的时候更漂亮,您从前那张少女的面孔远不如今天这副被毁坏的容颜更使我喜欢。”人们一遍遍地读着这个漂亮的句式,却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句子出自他——雅恩·安德烈亚的口中。
这个句子从他看见她的第一眼开始,就在心里酝酿,直到通过她的嘴说出来,被世人聆听,感怀。
未知道她之前,他就像大多数男人那样,在自己狭小的天地里,按部就班地演绎着自己的人生剧目,从出生到童年,到青年,一直走到那个叫作康城的地方,等待她的名字跳入他的眼帘,等待她的文字开启那场“旷世遇见”。
爱情就是一场遇见,不能想象,无法预设,就像漫天飘落的雪花,带着独特的使命落到它该飘落的地方。如果有风改变了它的方向,这种改变也是必然的。如果雅恩·安德烈亚没有遇到玛格丽特·杜拉斯,他就不是现在的雅恩·安德烈亚,他还是那个叫作雅恩.梅勒·巴蒂斯特的普通青年,在另一条未知的路途上跋涉。然而他遇见了杜拉斯,杜拉斯就是那阵改变他方向的风,改变他,只是为了创造一个全新的他,也只有这个全新的他,才可以与玛格丽特·杜拉斯比肩而立。
雅恩·安德烈亚就是杜拉斯创造出的男人,当他被她以“雅恩·安德烈亚”来命名的时候,他今生的一切就都已隶属于她。她说:“有了这个名字,你就可以安心了。大家都会记住这个名字的。谁都不会忘记。,,为什么要让他安心呢?难道与她在一起,他会不安心吗?是的,她总是那么轻而易举地看清他。这一次,他是决定要离开她的,他受够了她的喜怒无常,受够了她的刁钻任性。无论她用什么手段引诱他回来,他都下定决心不会再回来的,离开她的那一刻,他就是这样决定的。然而现在他还是回来了,又回到她身边来了。
有人告诉他,如果他再不回来,他可能就永远不会再见到她了,这让他感受到痛苦。人总是面临失去的时候,才会觉得曾经拥有的珍贵,他怎么可以没有她呢?如果没有了玛格丽特·杜拉斯,雅恩·安德列亚又是谁呢?只能是一具行尸走肉。杜拉斯是雅恩·安德烈亚的灵魂啊,现在那个灵魂要去了,怎么可以?尽管,杜拉斯经常与他谈起死亡,但是现在,当他们真正要面临死亡的时候,雅恩·安德烈亚还是感受到了恐惧。他不能让她一个人孤独地离去,所以,他选择了回来,回来陪她走完人生这最后的一程。
这是她昏迷的第三个月,心跳还在,呼吸还在,只是她的躯体一动不动,她的嘴巴一动不动,她的意识在另一个地方游离。早上,医生刚刚给她做了全面检查,依旧没有找到她昏迷的病因。
雅恩·安德烈亚却认为这是他的过错,如果不是他扬言离开她,如果他没有那么激烈地骂她,推搡她,或许她不会这么轻易地病倒,尽管她己苍老,但是她的生命力还是很旺盛的,就在昏迷的前一刻,她还在奋笔疾书,为他写一本书,她说,她要用这本书重新拿回他的爱。
一定是这本书累坏了她。想到这里,雅恩·安德烈亚就不能不痛心疾首。他痛恨自己的忘恩负义、刻薄寡恩,她创作了他,把他写进了她的人生传奇里,让他的人生与她的名字同辉,而他却让她伤心了。他不该这样残忍,他清楚地知道,现在他就是杜拉斯的一切,是她的情人、司机、保姆、记录员……是她所需要的一切,没有他,她的生活难以想象。他明知道杜拉斯离不开他,而他却坚决离开,这难道不是赤裸裸的谋杀?现在杜拉斯昏迷这么久了,依旧没有清醒的迹象,雅恩·安德烈亚觉得自己的错误无可原谅。那么杜拉斯呢?她就一点错误都没有吗?也不是的。这个古怪的女人,事实上,她总是每次战争的挑起者。
雅恩·安德烈亚是爱她的,这一点,杜拉斯应该毋庸置疑,他是她忠实的奴隶,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她应该珍惜,可是她的脾气太坏了,她把雅恩·安德烈亚对她的爱当作武器击打他,还不许他有任何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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