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话耕读》：
当个好老师容易，做个好榜样却很难很难。周老师俊朗帅气，当年可是学区里多才多艺的青年教师。
他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早先的村姑，后来的学生们如是说的。他在农村校教书时创下两个纪录，凭今天的农村教育格局恐怕已经无法打破了。一个是动员全村不识字的妇女，走出灶头参加夜校扫盲班或提高班。过去的农村家庭子女多，如果不小心摊上长女身份，一般少有念书的机会，小小年纪就得拾掇家里家外，出嫁也早。可以说，周老师在村校两个学年里，为农村妇女解放事业做了件大好事。讲来莞尔，当年确有不少村嫂村姑是被他的风流倜傥吸引着，围坐灯下识字断文的。另一件说起来连我也不免妒忌。离开山村到学区教初中班时，他是挑着乡亲们馈赠的礼品走的，筐里装满了鸡蛋、糯米、黄豆、笋干。那一天，全村人从村口排开依依相送，一路叮咛，一路鞭炮。那年学区期末大会，周老师受到表彰，评为先进工作者上报县教育局。第二年他如愿考上师范学校。
那个时候，这也是民办教师身份的人延续教学生涯的理想选择。
有一回，酒后玩笑，周老师认真严肃地说，他其实是个很胆小的人。跟在校长身后踏入那个小山村时，有那么多善良的人在欢迎他，端详他，白皙的脸都红到脖后根去了。没想到他们那么重视像他这样初出茅庐的知识青年。也就在那一刻，他决定不能混饭吃，应该为村民们多做点有意义的事。他说，最费神的是期末送学生成绩单。家长们好像不在乎孩子的成绩，光忙着款待他，烫酒，炒鸡蛋，焙黄豆，把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招待，吃不完还硬塞给他兜着走。这种纯粹的慷慨深深地感动着他，以至于他后来改行从事警察职业时，彻底地从心里贴近老百姓，于公于私总对他们厚待三分，有理没理总为他们多着想。他常叹喟：山里人没“靠山”不容易！穿着皮鞋不忘过去一起穿草鞋的日子，这才叫不忘本啊！如今生活质量提高了不知多少，可幸福感却没了，还得劳驾记者先生到处追问：你幸福吗？幸福吗？……诚然，追求幸福是每个人的权利，但发现幸福得靠个人的修为。浮躁、趋利、急于求成的社会性心态，驱使人们光知道往前冲，忘了停住脚步，回头等等身后的影子。其实，那影子并非光的照射投下的，而是人的灵魂所在。有个方外朋友告诉我，“舍得”“放下”的最高境界，就是每天清晨起床对镜自忖，把这一天当作最后一天过好！我觉得这话富有生活哲理。有时，真希望一边筷子夹着肉，一边还嘟囔着不幸福的人，能够抽空回到心灵老家兜兜，回到自己曾经艰苦过的生活环境中去重新领略一下，让狂跳的心复归平静。
当老师比起其他职业有个别样的好，那就是在你已经淡忘对方的时候，学生会热情地敬称你一声“老师”。学生认得老师，但老师未必全记得学生，这是常理。近几年因工作需要我外出到一些大城市的机会较多，也经常陷入“欲言语又止，搔首问苍天”的尴尬场合。有一回我去上海，代表地方参加一个商会年会，那种氛围是会让你一时忘记乡关何处的。那回我遇见两位学生，一位姓叶，另一位姓郭。小叶在上海打拼已经十多年了，白手起家，经营有道，事业有成。小郭如今已是上海一所高校的副教授，教书诲人了。相逢是缘，当晚因为我的出现，大家便有了共同的话题。从他俩一脸兴奋的侃侃而谈当中，我再次感受到了为人师的职业神圣感，也品读出外面世界的无奈与精彩。他们有个共同的情怀就是思乡，他们令我最为感动的一句话就是：“每个晚上都回到老家走走！”从他们娓娓道来新近家乡那些新鲜事里，我震撼于网络时代的巨大魅力。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呵！我欣慰于他们在上海取得的骄人成就，更反思如今乡村的冷清与凋敝。就像今夜那样，纵有满天星斗，却找不到坐在石阶上数星星、听牛郎织女故事的小孩。
沉沉的眼皮，沉沉的夜，沉沉的鼾声，沉沉的心情。月光正跨过山顶洒落在床前，远处哗哗的水流声随风掠过黝黝瓦梁向我涌来。
……
展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