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之舞
一位女士曾经问我为什么要赤脚跳舞,然后我回答,“因为我觉得人的双脚很美。”她接过话,“但我不这样认为”;我又说,“但你必须这样,因为人体双脚的活动和灵巧是人类进化的标志之一。那位女士说,“但是,我不相信人类的进化”;我回答到,“可我解释完了。我向你推荐我尊敬的老师——达尔文先生和恩斯特·海克尔先生。”她又说,“但是,我也不相信他们。”至此,我已无话可说。所以你看,说服别人是很难的,说多了反而一无是处。但这也激励我下功夫去研究,尽管站在一群人面前会结巴也会发抖,但我还是想告诉人们——未来的舞蹈是什么样子。
如果我们寻找舞蹈真正之源,如果我们走向自然,我们会发现:将来的舞蹈就是过去之舞、永恒之舞,并且也将永远是重复不变的。
海浪、空气、大地的运动一直都是永续的和谐。我们站在海边不会质疑海洋过去的运动什么样,也不会询问未来的运动什么样。我们意识到,自然特有的运动总是出自本质的永恒。无拘无束的动物和鸟类的运动依旧和它们的天性息息相关,和那种本性的需要和欲求相关,和大地的自然浑然一体。只有当你对这些自由生灵有了错误的限制,它们才会失去与本性一致的灵动力量,并且采取单一的运动方式来表现他们所受到的限制。
所以对于文明人来说,莫不如此。曾经,未开化的人自由地和自然紧密相连,他们的运动是不受限制的、自得其所的、赏心悦目的。只有裸露身体的运动状态才是完全自然的。到达文明尽头的人类,将不得不回到赤裸状态(nakedness),不是那种野蛮人无意识地裸露,而是文明人有意识认可的裸露,以至于人的身体愿意成为他灵魂存在的和谐表达。
此外,这种人类的运动将会和那些自由生灵一样适得其所的、赏心悦目的。
在某个个体身上集中表现出的宇宙运动称为所谓的意志;比如,大地的运动,作为周围力量的凝缩,赋予大地本身的独特性,也即它运动的意志。所以大地的造物,转而以不同的联结方式而感受到这些经由祖先传递下来的聚集的力量,在这些力量中不断进化运动的个体被称为意志。
那么,舞蹈应该仅仅作为这种个人意志的自然引力,终恰好可以成为宇宙的人类表达形式。
今天学校的芭蕾,徒劳地对抗着运动的自然法则或个体的自由意志,并以一种违背自然的形式和运动方式来操作,制造了一种贫瘠的、无法孕育未来舞蹈的运动,结果无疑就是衰亡。
在现今所呈现的芭蕾中,每一个动作就是一个结束,根本没有连续的运动、姿态或节奏,因此无法自如进行下一个动作;这种舞蹈就是退化、活死人的舞蹈。我们现代芭蕾学校的运动是贫瘠的运动,因为他们不是自然的:他们的目的是制造他们不受动力之法影响的错觉。
新的舞蹈首要或者基本的运动必须在其中孕育将生发其他运动的种子,每一步倾向于在无止尽中引导下一步的动作以求思想更崇高、更强劲的表达。
尽管如此,对于那些依旧喜欢舞蹈艺术或其他什么因循守旧跳法的人,我要说:他们的鼠目寸光根本超不过面料和裙子。但是看看啊,在裙子之下、在面料之下,还是蠕动着畸形的躯体。再看得透彻一点——在这些躯体之中的是畸形的骨架。啊,你面前的舞者仅仅是一副畸形的骷髅。那些不合适的舞服和舞步,正是芭蕾训练必不可少的,但却造成了如此畸形的结果。
芭蕾应该谴责自身,强迫女性身体变得如此畸形!无论从历史还是从舞蹈艺术角度,这一罪行都不能开脱。
所有艺术的使命就是要表达人类高和美的理想。那么芭蕾舞表达了什么呢?
芭蕾曾作为上乘艺术,什么也没表达。它也应该这样(要不然哪来新舞蹈的合法性)。从至高无上堕落到平庸陈腐的芭蕾,应该被拯救。因此,未来舞者的目标应是对所有其他艺术有所助益。
要表达什么是道德的、健康的、美的艺术——这就是舞者的使命,也是我一生所致力追求的。
上述言论包含了一种舞蹈理想;可以把它叫做“洒在白花上的光”。那是一种光明和纯净之间进行微妙转义的舞蹈。如此纯粹,如此壮美,让人觉得:那是一种我们看到其运动的灵魂,一种已经抵达光明和发现至纯的灵魂。我们很高兴,它理应如此运动。通过人体的媒介,我们有一种关于运动、关于光线和美好事物的满足感。通过人体的媒介,所有天性的运动也穿透了我们,经由舞者传递给我们。我们感到光和白交错的运动。这个舞者也是祈福者;每个舞步向着天际做延绵起伏运动,直至成为这个世界运动的一部分。
当今新舞者的任务就是,应该从一直变化的自然、无限的秩序中找到这些未来之舞所演进的适合人体的重要运动。
我们或许可以拿希腊的赫耳墨斯的姿态来举这个例子。他一直被刻画为飞在风中。若雕塑家乐意把他的脚置于一个垂直而不接触地面的位置,他作为飞在风中的神或许也想这么做;但考虑到这种跳跃的姿势并没有做真正的运动(除非有运动的序列),雕塑家就让赫尔墨斯的双脚保持在风中,那么这种运动有一种静止的永恒。
用同样的方式,针对雕塑的每一种姿态和手势,我可以举出无数例子。我们研究了希腊花瓶和浅浮雕,并发现其中任何一个运动都会预设另一个运动。
这是因为希腊人善于学习自然之法,在其中所有事物都被表现为无限的、一直增长和演进的,找不到尽头和停滞。
这样的运动将不得不依赖并协调于正在运动的形式/身体。甲虫的运动和其形式协调。所以马的运动也是一样。甚至是人类自身的运动也必须和其形式相符合。恐怕任何两个舞者没有一个是相似的。
人们都认为,只要一个人在节奏中舞动,其形式和设计无关紧要;但是不对,一个人必须完全得和其他人协调。希腊人非常清楚地知道这点。在一个丘比特跳着舞的小雕塑里,就能发现孩童之舞。胖乎乎的小脚和小手的运动非常得体地适应于其身形。脚丫光溜溜站在地上,那种姿势或许在一个更成熟的人眼里显得很丑,但是在一个试图平衡自身的小孩这里显得非常合适和自然。他那一条腿半抬高的样子;如果完全伸开,将会让我们恼怒,因为那种运动会变得很不自然。还有一个和刚提到的丘比特完全不同的在跳舞的萨提尔的雕像。他的动作是属于那种成熟、强壮男人的。这些动作和他身体的结构完美融合在一起。
希腊人在他们的绘画、雕塑、建筑、文学、舞蹈和悲剧中,全都发展了他们从自然中学来的运动,就像我们在所有希腊神的再现中很容易看到的一样,这些运动恰恰代表了自然的力量。这些力量的集中和扩展在希腊艺术中一览无余。这就是为什么古希腊的艺术不具有明显的民族特点,而已经是并还会是所有时代所有人性艺术的代表。
所以赤脚跳舞,我就自然而然回到希腊的姿态,因为希腊姿态是大地唯一的姿态。
艺术中高尚的便是坦诚相见(nude)。这是所有人都承认的真理,很多画家、雕塑家和诗人都是;仅仅是舞者忘记了这一点,他们应该记住作为舞蹈艺术媒介的人体本身。
人对于美的第1概念来自于人体的形式和对称结构。新舞蹈应该开始于那种和人体调和并将会发展为高形式的运动。
我试图致力于这样的未来之舞。我不知道我是否具备天才必要的品质:我并没有所需的才智或气质。但我知道,我有意志;并且意志和能量有时候证明比天才、天赋、气质更重要。
发挥你的想象,我要讲个小故事来描述一下那些与我的事业相违背的所谓的资质:
诸神从我工作室的玻璃天花板往下看,雅典娜说 ,“事实上,她一点都不聪明,不聪明不说,还非常愚笨。”德墨忒尔看了看说到,“她只是个弱女子而已;小东西——不像我在艾留西斯(eleusis)嬉闹的丰饶的女儿们”;你可以看到她每一根肋骨;她根本不够格在我宽广的大地起舞。” 伊丽丝往下看后说,“看她步伐多么笨重啊——她难道不知道有翅膀的生灵有怎样的敏捷而雅致的步伐吗?”潘神看了后说,“什么东西?难道她一点都不知道我的森林之神的舞蹈吗?那些华美的长着象牙角的家伙们身上一直都有树和水赋予的香气!”这时特耳西科瑞轻蔑地瞥了一眼,说“可她还把这叫做舞蹈!天啊,她双脚的运动更像是一个精神错乱的海龟的信步!”
诸神笑了;但我斗胆望向玻璃屋顶,并说:噢,对极了,不朽的诸神。你们住在高高的奥林匹斯山,自然就是你们的琼浆玉露和美味佳肴;你们不用给工作室交租金,也不用支付伙食费,那就不要如此轻蔑地评判我。你说的对,雅典娜,我不聪明,我的脑袋乱作一团;但是我确实偶尔读到那些凝视过你深蓝眼睛的人写出的文字;在你神坛前,我只能低下我空空如也的头颅。还有,带着圣洁花环的德墨忒尔啊,事实上,你那一望无垠的大地上所孕育的美丽女儿是不会承认我是她们的一份子的;但我还是扔掉我的凉鞋,让我双脚恭敬地触及你那生机勃勃的大地,并且在那群野蛮人面前,我已经唱出了你神圣的颂歌;我让他们聆听并且发现美好。”
“噢,有双金色翅膀的伊利斯,是,我步伐笨拙;其他跳舞的人已经明目张胆地无视自然之法,从这些法中,噢,神圣的法,你不是唯一被免除的。但是你翅膀带来的风已经扫过我可怜的世俗之心,并且我经常带着祈祷来到你鼓舞人心的形象前。”
“噢,潘神,你对于她踌躇的精神是富有同情和温柔的,再想想我在你森林之地要尝试跳舞的心愿吧!”
“你,特耳西科瑞,美的神,给我一点宽慰和力量好让我用生命呈现你在尘世的影响吧!之后,在阴魂不散的地府,多愁善感的我将会以你之名跳出更好的舞蹈!”
然后雷神宙斯发了话,
“继续你的事业并且皈依诸神永恒的正义吧;如果你做得好,他们会知道的,也会为之欣慰。”
以这种名义,我又投入了工作。如果我能在我的舞蹈里找到一些简单的动作,甚或雕塑家保留在大理石上的某一个动作,那么我的工作就不会白费;这样一种形式将会有收获;这将是未来之舞的第1步。我想在某个时间,创办一所学校,建立一所剧院,那里有很多小姑娘可以接受我这种艺术的训练并且会变得更好。在这个学校,我不会让孩子们模仿我的动作,但得让她们创造出她们自己的。我不会强迫她们学习某些确定的舞步;我将帮助她们找到适合她们自身的舞步。我想,不论是谁,都会承认一个没学过舞蹈的小孩跳出的舞步一定带着一种美感。甚至可以说,人体的运动或许在成长的每一阶段都是美的,只要她们与身体所持的成熟阶段和状态保持一致。这将是能够完美表达个人身体和个体灵魂的舞蹈;所以我们坚决不会强迫其变成不自然的、现在学校教过的舞蹈。一个聪明的孩子必须有好奇心,她会发现芭蕾学校所教的舞蹈是和自身和谐相抵触的东西。
这或许看起来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一个对于芭蕾和新舞蹈持有异见的问题。但是却是一个大问题。只不仅仅是关于真正艺术的问题,还关乎种族、女性美的健康发展,关乎女性身体原始力量和自然节奏的回归。那是一个完满母亲自我发展和孕育茁壮孩子的问题。将来的舞蹈学校在某种程度上会开拓并且展示女性身体的理想形式,它将会成为当下活生生的关于美的博物馆。
去一个国家并看别人跳舞的旅行者,应该可以在他们自身中发现这个国家对于美的形式和舞蹈的定义。但是今天去任何一个国家的陌生人,看到芭蕾学校的舞者,实际上就会对那个国家美的完美形式有个奇怪的概念。不仅如此,舞蹈更应该像其他任何时代的任何艺术那样反映出人类精神在某段特殊时期的至高点。有谁能说当下的芭蕾舞者已经表现了这一点吗?
为什么它的舞姿和我们博物馆比比皆是的、具有美感的古雕塑格格不入?这些雕塑是多么完美地呈现了理想美的形式啊!我们的博物馆难道只是出于历史和考古兴趣而建立的吗?难道不是为了其拥有的艺术作品的美?
人体美的理想不是随着风尚概念而是随着生命而演进。比如那个在教皇英诺森八世统治地区发现的雕塑——罗马小姑娘,通过它的美塑造了如此的张力,让人们争先恐后地去参观去祭拜它,以至于教皇面对这雕像的姿态,不仅疑惑而且后还烧掉了它。
至此,我想避免一个或许会带来的误解。从我刚说的,你或许可以得出结论,我的意图是回到古希腊的舞蹈,或者我认为未来之舞将会是陈旧舞蹈的复兴或者甚至是那些原始部落的舞蹈。不,未来之舞将会是一种新的舞蹈,一种整个人类进化的结果。回到希腊的舞蹈是不可能的也是没有必要的。我们不是希腊人,所以舞蹈也不是希腊舞。
但未来之舞将不得不再次成为一种和希腊一样的高雅的宗教艺术却是真的。因为那些没有信仰的艺术不是艺术,不过是商品罢了。
未来之舞将会使一个人的身体和灵魂从未如此和谐地在一起发展,灵魂的自然语言将会成为身体的运动。舞者不属于某个国家而属于所有人类。她不像仙女、精灵或是卖弄风情的女人那样跳舞,而是以女性本真的面目表达出其伟大和纯粹。她将会实现女性身体的使命以及女性身体所有部分的神圣感。她将会跳出自然变动不居的生机,展现出身体运动每一个部分内部的转化过程。她浑身上下将会散发耀眼的智慧之光,带给世界所有女性的思想和情感。她应该跳出女性的自由。
噢,这是一个多么时不我待的事业!难道你没发觉她要来了吗?她在路上,这位未来的舞者!她将帮助女性重新认知她们身体的潜在力量和美感,以及她们身体和自然本性以及与将来孩子们的关系。她将再一次跳出被千年文明遗忘的身体,这身体不是原始人的露体,而是一种新的赤诚状态,不再是和精神性/智性有所冲突的身体,而是一种身心融合的美的和谐。
这就是未来舞者的使命。噢,你没发觉她要来了吗?你难道不想像我那样期待她的到来吗?让我为她的到来准备场地。我会为她建一座神殿。或许她还没有出生,或许她现在还是小女孩。或许,噢,这是多么令人向往!也许我神圣的使命就是引导她踏出第1步,去见证她日复一日的运动和成长,直到我的谆谆教导再也无法满足她的生命力,她的舞蹈将会如神般在海浪、风波、富有动感的东西当中映照出其运动——比如飞翔的鸟,飘过的云,以及人类对于宇宙及其自身的思考。
噢,她在路上,这位未来的舞者身上,我们看到自由的精神将会寄居于新女性的身体;她比任何时代的女性都要美;美过埃及人、希腊人、古意大利人以及过去所有时代的女性——这是在自由身体之中高的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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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舞者,就像所有真正的艺术家那样,在美面前完全是一种悬置的状态,他的灵魂和“灵
感”对一切都敞开着—他让自己身随心动,就像是在风中被任意吹打的树叶。
舞蹈是为了表达人类灵魂中崇高和深远的情感而存在的:我们自身之中就蕴含着阿波罗、潘神、酒神、爱神的精神。舞蹈会让我们的生命融入一种热烈而跳动的和谐。
我们在动物、植物、海浪以及风潮中看到的运动是多么美啊!自然万物有和它们内在相一致的运动形式。原始人也有这样的运动,由此,我们也必须试着创造文明人关于美的运动——一种没有蔑视动力法则,并且让自身保持与宇宙运动相协调的舞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