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文化与民国文论》:
对于日本发动的侵华战争,民国女作家萧红往往是以女性作家特有的、细致入微的生命体验,展现出她对战争摧残生命的深刻认识。在见证日本侵华战争给中国人,特别是给中国女人所带来的双重痛苦时,她说:“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都是因为我是个女人。”[2] 相比男性而言,战争对女性生命的摧残更为严重。萧红的创作更是注重从女性的认知视阈来展开对战争的审视,认识战争摧残生命的罪恶。她深刻地感到战争对生命,尤其是对女性生命严重摧残的残酷性,小说《生死场》就表达了她的这种认识。在她的笔下,女性都是一群战争的受压迫者,她们的生命如丝一般脆弱,也如丝一般被抽离,生死之间并没有截然的界限,如同她所说的那样,战争总是使“人和动物一起忙着生,忙着死。”在她的小说中,美丽、善良、勤劳的月英,生命下场是病得“下体腐烂生蛆”,临死时甚至要喝一口水也得不到帮助。王婆,这个经受磨难而一直在为自己权利而抗争的女性,战争给她的却是无尽的痛苦,生命的尊严荡然无存。还有金枝,那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她勇敢地反抗命运的束缚,历尽艰难困苦,而战争却使她走上了一条生命毁灭之路。萧红非常关注在战争环境中人的生死状态,更多的是描写由战争而带来的生命悲伤与痛苦,让人感受到了战争的无情与残酷,同时,她还结合对人生、人性、民族生存内涵和历史精神等方面的深入探讨,认真反思战争摧残生命而带来的一系列深层次的人生问题。
另外一位民国女作家庐隐,在描写“一·二八”淞沪战争的《火焰》小说中,也细致地描绘了侵华日本士兵占据上海之后摧残生命的罪恶:
(日本士兵)把许多老的少的妇女,连在一起,叫她们绕着院子跑三圈,然后停下来。把年轻的,略有动人姿色的,全选了出来,叫她们把衣服都脱光,然后穿上绿色的、红色的运动衣,迫令她们做狮子打滚。在打滚的时候,周围站了四个日本兵,那滚得面色发红的年轻的妇女们,时常被她们领到草棚后面去,在那里发出一阵阵羞耻的愤怒的压迫的惨叫。
庐隐控诉了日本士兵强奸女性,践踏女性生命的罪恶。她描写道:在中国少女不从时,日本士兵更是用刺刀将少女的衣服刺破,“刺刀亮铮铮的在少女胸前一闪,流血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跟着雪白的胸前的一对乳峰,也蠕蠕然的掉在尘土上,血涌了出来,少女昏厥在地上。”而另一位不从的少女,则被日本士兵用“那长而锋利的刺刀”,“刺了进去”下体,“一声尖利的号哭,震动所有的人心。”庐隐愤怒地揭露了日本士兵的暴行,她认为,对生命的摧残,特别是对女性生命的摧残,所激发的不仅仅只是民族的仇恨,同时也更是表现对失去生命的悲痛,是在人类尊严的最高意义上,体现对生命美好的理想追求。
真实地揭露日本侵华战争所犯下的累累罪行,是民国作家战争书写的重心。萧军在《八月的乡村》中选择了这样一个战争片段,描绘出日本侵华战争摧残中国人生命的惨景:
松原在路上随时可以看到倒下去的尸体,女人们被割掉了乳头,裤子撕碎着,由下部滩流出来的血被日光蒸发,变成黑色。绿色的苍蝇盘旋着飞……女人生前因为劳动变粗了的手指,深深地,深深地探入地面上。
孩子被抛在沟下的石头上。脑汁沁流在小溪旁边,随着流水流到什么地方去。
如果说对外来侵略者发动的战争及其对生命的摧残,一般都表现出强烈的民族主义情感,总体的书写呈现出激发民众爱国主义热情的倾向,那么,在对内战书写方面,民国作家则更多地是揭示出战争摧残生命的罪恶性,暴露社会的丑陋和黑暗,展现强烈的社会批判意识和深厚的人道主义精神。台静农、沙汀等作家的小说创作就体现了这种特点,如台静农的《新坟》、沙汀的《兽道》、《在祠堂里》等小说,就写了内战期间军人掠夺百姓财物,强奸女人的罪行。台静农的《新坟》展现这样残忍的一幕:四太太死了丈夫后,将全部的生活希望寄托在儿女身上,可是,军阀混战却杀死了她儿子,奸杀了她女儿,从此她疯了,成为一个疯人妇,丧失了对生命权利的维护。沙汀的《兽道》也同样是揭示出生命被战争摧残的悲惨景象:魏老婆子的儿媳刚生完孩子,可大兵就闯入她家,她要求大兵不要碰儿媳,让自己与大兵“来”(指发生男女关系),可是大兵嫌她“太老”,硬是强奸了她的儿媳,儿媳不堪屈辱,上吊自杀,魏老婆子也因此而发疯。可见,战争对生命的摧残,是对生命尊严的极大漠视,暴露出社会和人性中最黑暗的一面,最丑陋的一幕,留给人们的是惨痛的记忆,长久的心灵悲伤。
无疑,战争毁灭了无数的生命,给人类带来了无尽的罪恶。从生命的意义上来说,战争没有赢家,留给国家、民族、人民的都是无尽的痛苦,无尽的悲伤。民国作家对战争摧残生命的认识是悲痛的、悲伤的,从中也深刻地揭示出了造成这种生命痛苦的根源,显示出民国作家的对战争本质特性的认识和思考,从而使战争的书写,不仅仅只是停留在对战争罪恶单纯的,一般性的控诉和描绘上,而是深入到了对战争本质的思考和反省上,表现出一种宽广的生命尊严意识和深厚的人道主义情怀。
[1] 李次九:《真正永久和平之根本问题》,1919年2月25日《新青年》第6卷第2号。
[2] 季红真:《萧红传》,北京十月出版社2000年版,第3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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