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县城/“深扎”文丛》:
我对县城还算了解,最熟悉的地方要数农贸市场、书店及图书馆。在农村,读高中的我已经是一个棒劳力了,假期里不时会用自行车驮些豇豆、茄子、萝卜赶县城的集。农贸市场有两个,一个藏在小巷子里,我是跟着同村的大人才摸到的——现在我偶尔也会去这个小市场买菜,每次看到那些蹲在市场最外围仰头和人家讨价还价的乡下菜农,我都会想到我自己。那个时候,我的视角注定让我成为县城的仰望者,并不冷眼的旁观者——大一点的那个市场要好找一些,在县城最繁华的十字路口往东不远的一条向南的街道里。这辈子我都觉得集贸市场是县城最世俗最生活的场所。讨价还价,挑挑拣拣,还有眼看就要罢集时菜农高声贱卖的吆喝吉……
书店在十字路口的那条竖线上,向北不到200米的距离。我经常会趁周日下午没课的空当跑去看看自己暗暗相中的一《一个人的县城/“深扎”文丛》,生怕在我攒够钱之前被谁买走。读书在那个年代还是一件很流行的事,但说起县城的图书馆,恐怕现在也没几个人知道。每次上语文课(两节连堂),我都会借城里同学的自行车,从书店北边拐人一条小道,穿过那个藏在小巷子里的集贸市场,钻进图书馆。图书馆并不大,只有三间房子的藏书。阅览室也是三间,里面摆满了各种期刊。正是这个小小的图书馆,抵消了高中语文课堂带给一个喜欢读书的学生的失望。
因为一时腾不出来房子,我和另一位同年毕业的物理老师暂时共住一间理化实验室的准备室。我反复让后勤主任确定,房子漏不漏雨——多少年后那个后勤主任还笑我,二楼怎么会漏雨呢?他不知道,我是被漏雨的房子吓怕了。老家的房子七漏八淌,一到下雨,所有的盆碗都要拿出来接水,地上、床上、粮堆上都是。赶到晚上更糟糕,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蜷身的地方,水滴声又此起彼伏,像吵人的摇滚乐扰得人根本无法安睡。房子打扫干净后,我又从仓库搬回办公桌、藤椅、老式木床,包括床上的箔。看这阵势,除了老婆孩子,恐怕今后我的生活需求只用向学校申领就行了。
女朋友来城里不方便,周末都是我骑着自行车去她工作的乡中学。一年后我们结婚了,她爸极力反对,因为我家穷,房子七漏八淌的,个子又矮。要是没考上学变成县城里的人,我恐怕连老婆都娶不到。喜宴就摆在学校的理化实验室里,实验桌当饭桌,厨师请的是学校的一个工友。好像还有一个小仪式,学校团支书是我们的证婚人。之所以记忆很模糊,是因为我们疲于应付比仪式更重要的事——招待来宾的费用。不久,学校照例分给我们一间房子,顺带一间小趴房做厨房。房子在西北角,是学校最早的教师宿舍,一间挨一间,公共走廊。一到吃饭的点儿,每家门口前的走廊匕都摆出小饭桌,跟我在老家张湾没多大分别。但我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工作在县城,家安在了县城,这就算在县城扎了根,这才有公家人的样了。
儿子就是在这间小房子里出生的。他后来填过的各种表格里,出生地一栏都是县城,完完全全脱离了农村。也就是说,他比我少奋斗了十几年。我们家又多了个孩子——我自己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无论是炎热的夏天还是酷寒的冬天,我几乎每天都要进城转一圈,好像不这样人家就不知道我也是这2.9万个县城人之一似的。县城其实很小,四条街道井字形散开。东边的那条竖道,南面紧贴着一高——我的母校,北面连着县人民医院。西边的那条——现在叫中心街,也是主街,贯穿县城南北,由南向北依次是油厂、中医院、剧院、新华书店、粮食局、卫生局、一小、一中。化肥厂和二高在郊外,分别挂在中心街延伸线的两端。井字上面的那条横线最热闹,是条商业街,有商场、外贸局、商业局、汽车站、麻纺厂、物资局、电影院、戏院。那两年跟竞赛似的,外贸商场、正阳商场、正阳大厦、购物中心争先恐后地建起来,让人恍如置身于一个商业大都会,而不是小县城。井字下面的那条横线,东半拉有两座四层的大楼,是县委、县政府。再往东,就是人民医院。
我喜欢逛街,永远也逛不够似的。走在大街上,听着远处商店里传出的《跟着感觉走》,那种主人般的自豪,不自觉地都写到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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