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读《萌芽》、“新概念”长大的读者熟悉的周嘉宁——敏感、细腻,写微妙的感受直达人心。
这也是正在破茧新生的周嘉宁——成熟、克制,在与成人世界的冲撞中学会与孤独和平相处。
如果你也独自在他乡生活过,如果你也有过一段堕入深渊般的时光,如果你也长大了,却没成功地变成一个圆融的大人,你会在《荒芜城》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荒芜城》是周嘉宁的第一人称长篇小说,被作者自己视为她写作的起点。无论对于《荒芜城》中的人物,还是对于和周嘉宁一起长大的80后、90后读者来说,这个故事都或许是他们与漫长青春藕断丝连的终章,也是他们与成人世界握手言和的序幕。
离开家乡上海前,小说中的主人公“我”在一家咖啡馆打工,与形形色色的人相遇,度过了人生中最后一段无忧时光。而北漂的三年里,“我”与社会产生激烈的碰撞,带着一身伤痛陷入了情绪的泥沼。如今“我”回到上海,与诸位昔日友人重逢,站在三十岁的边上,与两段回忆一边纠缠一边告别,仿佛挣扎着从梦境中醒来。
小说细腻地描写出年青一代告别青春的心路历程,反映了当代都市青年成长中的孤独、迷惘和空虚。
回到家里已经是下午,打开信箱时竟然有一封前两日漏看了的工作面试通知。是一家画廊的项目经理,所有要求的条条框框概括起来也就是两个字:交流。这明明不是我所擅长的,甚至称得上是致命伤。却是这段时间来我收到的唯一一份面试通知。再看看时间,两小时以后,勉强来得及赶上。
天色始终昏沉,我不得不开了盏台灯,几乎忘记这里的秋天常常是悲凉的。打开抽屉取化妆品的时候,却看见蟋蟀罐里的蟋蟀蜷缩起身体,触角从两侧垂下来。晃了晃罐子,它就顺着透明的罐壁慢慢滑下来。其实它与平时并没有什么很大的两样,但我不知怎么的,却明白它是死了的。看样子,也就是昨晚刚刚死。我有些无措,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坐下来,又看了它一会儿。它还是那副模样,一动不动,也不再发出啾啾、啾啾的声响。于是我拿出手机,给大奇发了条消息,简单说了句,蟋蟀死了。他却立刻就回了电话过来。
“没有关系的。”他这么说,像要安慰我,以为我真的很在意似的。
“嗯。”我支吾着,其实我心里并感觉不到什么伤感,被他安慰得反倒尴尬起来。
“这个时节走的蟋蟀无非是因为缺水或者缺食,送给你的时候我就做好心理准备了。”他快快说着。
“喂养动物从来就不是我所擅长的。我这样冷血的人还是离这些温柔的事情远一点的好。”
“乱讲。哪怕现在不死,再过个十天半月,真正的寒风一起,你到暮秋的田野里看看,成片的蟋蟀倒毙在路边。这就是自然,尘归尘,土归土。”
“我知道你是在宽慰我。现在想来,我从来没有把其他的生死太放在心上,这样说是不是显得自私和薄情。”
“你总是这样说自己,倒像是在为自己找个逃避的借口。”
他说,“说个更惨烈的给你听。去年这个时候,虫事刚刚结束,对我们那个圈子的人来说,也是到了封盆结栅的时候,就是让老将们颐养天年呗。我正好要出差十天半个月的,那么多的盆盆罐罐也没有朋友可以托付,所以就干脆把楼底一口枯井的盖子撬开,稍微备了些食物和水,把准备赴死的蟋蟀们通通放在底下。”
“很残酷。”
“还有更残酷的。第二天就下了整天的秋雨,我晚上的飞机走,临走时我想再看它们一眼,结果再次撬开盖子时,它们都已经死得横七竖八。”
“你会因此而难过么?”
“我从小玩蟋蟀,所以性子也早就像个医生,见惯生死。那次你错过了的狩猎,有虫友把刚捉到的小蟋蟀无情地用铁锹当场敲扁,因为它们没有用。我还是不忍回过头去看。其实对我来说杀戮是可以被原谅的,并没有那么难过,而死亡或者离别则是两回事。”他絮絮地说着,我就默默听。仿佛是可以想象他的脸,他若在我跟前,此刻的脸上必然是挂着悲伤。与之相比,难道我还不算是铁石心肠?
突然他口气一转,问我说:“你知道我现在在做什么?”
“在办公室里扮演老板的角色。”
“放屁。我在房产公司里签合同呢。刚刚那会儿正要签字,就收到你的短信,也不知道怎么的,手脚都颤抖起来。只好停下笔来,跟他们说出来接个电话。现在满满一屋子的人都在等着我,你说怎么办吧。”
“唔。”
“你瞧我多辛苦,为了想与你一起生活,连房子都买下来了。”
“别说这样的话。”我说。
“别担心,我开玩笑呢。其实对你,我一点把握都没有,又谈何决定。”
“我只是想告诉你,蟋蟀死了。”
“所以你想说的是,我们之间最后的那些牵绊也随之死去了是么。”他像是在认真说,接着又解嘲似的补充,“要是我能够义无反顾,我早就扑通跪下来了,但是我已经变成一个怯懦的人。我这个人太糟糕了,他妈的一切都只放在嘴边说说,就是太希望博得你的爱。其实我也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在乎,我只是说说的,宝贝。前几天,我还问朋友说,蒂芙尼的戒指是不是在香港买会更便宜些。都是傻话罢了。”
我知道他所说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试探,归根到底,成年人的世界里,谁都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谁都孤独,谁都迷惘,谁都有自己的防御机制来抵消一切。哪怕是如大奇这样敞亮与热烈的人,也都是如此。
“但是你别躲,我用手指比作枪指着你呢。”他叹口气说,
“算了,枪枪虚发。”
“我一直有话想对你说。”
“你说,放心说。”
“我这样的人,铁石心肠的,你情义深重,用在我身上却毫无意义。”
“打住,你先别说了。我此刻正在筑巢引凤呢,你非要此刻说这样的话么。”说着他着急地挂断电话,唯恐被我打破了他的计划。
而我的手里还握着蟋蟀罐呢,我并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
我从市场里买过各种植物,看它们开不过一季的花就纷纷死去,也不过是扔进垃圾桶里,枯萎的枝叶从垃圾袋里支出来。
这只蟋蟀又有什么两样,那些从噩梦间流着眼泪惊醒的夜间,都是它微弱的叫声把我带回到现实里。而现实与梦境的间隙对我来说依然如此重要么。或许只有陪伴才是最真实的,看着它静悄悄地待在一片菜叶旁边,再稍稍摩擦一会儿触角。这么想着,觉得所有形式化的哀挽都是没有意义的,干脆把蟋蟀罐连同里面那一粒已经干瘪掉的毛豆一起扔进了垃圾桶里。里面有些中午家里人吃剩下的饭菜,有一些橘子皮和团起来的废纸巾。稍微抖一抖垃圾袋,就不见了蟋蟀罐的踪影。这仿佛也并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
然后我坐回桌边,开始为了面试认真化妆。这才发现已经很久没有收拾过自己,睫毛膏没有拧紧,结块了很久都不曾发现。眉毛潦草生长,两颊因为换季而蜕皮。镜子里面的那张脸都快要看不清了,让我自己都很想伸手去拂一拂,像是可以拂去什么灰尘。这当中我几次想要停下来,修眉毛的刀钝了想要停下来,涂唇膏时嘴唇干裂了想要停下来,念及时间或许来不及时想要停下来。都是借口而已,我自己明白。
……
温馨提示:请使用青岛市图书馆的读者帐号和密码进行登录
一部关于流失、离别的书,一部“难过书”。生命中那些明灭闪烁的人和事,那种刺痛和铭刻,正好是、终究是“难过”,然后,所有的难过竟也过去了。在上海和北京两个大城之间,周嘉宁机敏地写出了“浮世”和浮于世上的心。
——李敬泽
这本小说是那一代作家中含蓄也坦白的叙述,文字非常敏感也非常节制。这些看起来彼此冲突的特征,正是作家想象性地处理小说素材时面临困扰的曲折反映。它的徘徊沉思,正是对青春最后的回望。周嘉宁将进入写作和生活的另一个更复杂也更壮阔的领域,她在说永别,而永别多少意味着永不再说。
——孙甘露
再没有比周嘉宁更擅长营造小说气氛的人了。在她的小说里,你每时每刻都能感觉到空气的湿度和温度,街道的空旷与狭促,房间里的光线和气味……同时,外部的这一切都是指向内心的,是人物内心活动所成的镜像。在这部小说里,上海和北京两座城市是盛放情感的两个容器,如同一颗心脏的左右心房,每一个物象都是一条通向内心的血管。
——张悦然
这部小说呈现出对抗的、双重的气质:既是女孩的,也是女人的;既是天真的,也是世故的;既善且邪。她的复杂程度超过预期。人人都爱周嘉宁!
——路内
《荒芜城》显现出沉寂之后的练达与成熟,作品以旧时友人再重聚之后的隔膜,青春记忆在过后的闭锁,探悉了当下都市人际关系的冷漠,以及深藏不露的孤独。“荒芜”不仅是现实层面的写实,更是一种意义层面的象征。
——白烨
周嘉宁是同代作家中特别富于文学质感的一个,这部小说把巨大茫然和伤痛书写在她特有的文学质地上。
——张新颖
一个勇敢的女作者,一部勇敢的女性之书,一段流离失所的情感,一躯无处安放的灵魂和身体。
——李伟长
这篇小说,卡在她彻底成长起来的关口,因而具有双重的气质:之前的孤独和敏感,及渐渐成熟的表达方式。
——荞麦
周嘉宁一直是个安静甚至有些羞涩的写作者,但可能正是这种安静,使得她有了持续写作并且不断深入的能力。而且,在羞涩的背后,往往流露出她对文字的坚定和执拗。
——澎湃新闻
当年把她的文字偷抄在本子上的读者也都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但她依然保持着充满少年感的好奇和专注,因为“人的边界,是可以不断被扩大的”。
——VICE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