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并不怪,但我女儿真的很乖在我们这里,我也真的算得上是一个怪人了。“怪”得从三十多岁讲起,那时候就不到理发店理发了。头发长了,就自己用手摸着拿剪子剪一剪。常常剪得“像狗子啃的”。最看不惯的,当然是我的妻子。“就这个样,你还走得出去?”她说。我说我走在街上,别人不看我,我自己又看不见,怕什么?我觉得作为一个男人,让人欣慰脑壳里面的东西,比让人欣赏脑壳外面的东西更重要,更划算。
最让妻子难以接受的怪,是我到四十岁那一年,居然把工作给辞了,回家当起一个靠写作为生的人。靠写文章为生,这在我们这里,从古至今都是没有先例的。没有先例就意味着冒险。我这样做,也确实让不少人觉得我是拿生存开玩笑,暗暗地为我担心着。自然,也就有人说我:“放着图书馆的副馆长不当,硬是要跑回家玩笔杆子,真是个怪人!”他们哪里知道,我为此可是做过二十年的精心准备。
我觉得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能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来生活,那才是最值得下苦功去争取的。嘿嘿,我终于争取到了。别人说我怪,那是他们没看见我下苦功啊。
在我自己看来,我一点也不怪——我只是很有些与众不同罢了。我的与众不同,也反映在我对我女儿的“教育”上。哦,我在这里是给“教育”打上了引号的。在我看来,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是来“规定”大人做好人的,而不是要大人“教育”孩子做好人的。所以在我的观念里,所谓家庭教育,只是你按照孩子“规定”的标准好好做人就行了,而不需要你额外地再做什么。
什么叫“不需要你额外地再做什么”?就是不需要你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什么都比孩子高明,什么都比孩子了不起,就在孩子面前指手画脚,装腔作势,居高临下地要求孩子做一个你心目中的完人、超人。
做父母的,一出现指手画脚、装腔作势、居高临下的情况就是大错特错的。任何一个孩子都不需要父母这样做,他们更不会“规定”父母这样做。他们只会“规定”父母做一个平等待人的人,做一个真诚真挚的人,做一个尊重客观实际的人。
当然,我不能说我一开始就在自己的女儿面前做得有多好。老实承认,我也有做得很蠢的时候。呵呵,说到我的女儿,她真的是值得我欣慰,也可以说值得我骄傲。应该说,她真的是一个很乖的孩子。不过需要说明的是,我理解的“乖”,跟很多人理解的不一样。
很多人理解的乖,是孩子听大人的话,是孩子会迎合大人的心思,会看大人的脸色行事。而在我看来,孩子能够自律、自尊、自立、自强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很好地养成自律、自尊、自立、自强的特质与品质,那才是乖。
我当然也暗暗地希望过自己的孩子成为非凡杰出之辈,小小年纪就博得大名,让父母睡着了都能笑醒——脸上有光啊,但理智告诉我,非凡杰出,那只是属于极少数天才者,我的孩子跟大多数孩子一样,不是天才,我只能希望她健康成长,非常自觉地对待学业,非常顺利地成功就业,在这个过程中基本上不要父母操心怄气就行了。
可以说,我的孩子在自觉对待学业和成功就业上做得非常棒,非常乖!我觉得我完全有必要把她的成长故事写下来,同时也把我怎样做父亲的故事写下来,供千千万万的孩子不是天才者的父母参考。
好爸爸要会讲故事人都是哭着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我的女儿也一样。最能止住她的哭声的,是她的妈妈。只要她一哭,她妈妈就把乳头塞到她嘴里。甜甜的乳汁,是最神奇的“止哭剂”。
女儿小时候,最让我束手无策、无可奈何的就是她的哭。我没办法止住她的哭。我抱着她摇摇晃晃的,以为给她一种睡在摇篮里的错觉,她就不会哭了。但无论我怎么摇怎么晃,她都在我怀里一个劲地哭。那种亮晶晶的泪水直往外喷涌的哭啊,仿佛滑了丝的水龙头,怎么拧也拧不住。明白了自己的无能之后,每次她一哭,我都要以最快的速度,把她交到她妈妈怀里。她妈妈把乳头往她嘴里一塞,那揪心的哭声,立刻就止住了。有时候她妈妈不在,我就会赶快抱着她去找。望着她小鼻子小眼小嘴巴的小模样,哭得那么伤心、可怜,小胳膊小腿还在那里乱蹬乱踢着,表示她的痛苦与愤怒,我真的是心生难受且一筹莫展。好不容易,女儿长到两岁了。有时候,我跟她待在一起几个小时,她也可以不哭。只要我带着她到外面去欣赏新鲜的事物。如去看地上的蚂蚁,草丛里的飞蛾,街上的行人,车流。我自以为她已经懂事了,不会说哭就哭说闹就闹了,于是有一次,在她妈妈实在抽不开身的情况下,我独自带她坐了一个多小时的班车,去爷爷奶奶家里玩。
呵,一个当爸爸的,居然可以独自把一个小小的女儿,带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做客,这可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可是——或许她发现了我的骄傲,就会用事实回击我的骄傲。于是第一天晚上,睡到半夜三更的时候,她突然哭闹起来。一个劲地哭喊着:“要妈妈、要妈妈、要妈妈,我要妈妈——”小胳膊小腿乱打乱踢,盖在她身上的被子也一再被她蹬开。全家人都被她搅醒了。我怎么哄都哄不住,连她带大了三个孩子的奶奶也束手无策。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头发花白的奶奶,最后也只能直摇头,嘴里喃喃地说:“难怪她头上有两个旋呢,真是犟起来,叫人拿她没办法。”
就这样眼睁睁地望了她哭闹了近二十分钟,我才突然想起妻子常给女儿讲的故事。于是,我尝试着把故事的“奶头”掏出来,让女儿用耳朵含着它“吸吮”:“从前啊,在一个草原上,住着小白兔一家……”
嗯,果然奏效。随着故事的进展,女儿的哭声由大到小,由强到弱。“这时候,一只狐狸出现了,它悄悄地……”没想到已经不哭的她,这时打断我的话,纠正我说:“不!不是狐狸,是大灰狼!”
我心里不由得一喜!“对对对,不是狐狸是大灰狼,大灰狼悄悄地接近小白兔,可是,小白兔的那两只大耳朵,可灵啦……”听着听着,女儿安静地睡着了。
原来,女儿第二喜欢的竟然不是我,而是故事,也幸亏我会讲故事。从那以后,只要她一哭,我就给她讲故事听。把她妈妈讲的故事讲完了,我就自个儿编。我编的故事更离奇,更有趣,也更能让女儿止住哭闹。从爷爷奶奶家回来,女儿跟她妈妈说:“爸爸给我讲了好多好多的新故事。”她妈妈也就说:“那好,那今后就叫你爸爸给你讲故事好了。”
我是多么庆幸我曾做过当世界一流作家的梦。我为此做出过坚持不懈而又成效甚微的努力。不曾想歪打正着,世界一流作家没当上,却意外地在孩子面前当起了“故事王”。
其实,就是没有做过作家梦,一个男人要想做个好爸爸,也得让自己长出最好的“故事乳头”。由于平时读的书多,又经过长期的写作训练,我给女儿讲故事无须备课,一张嘴故事就像泉水一样冒出来,而且大多都是自编的。更重要的是,我总是巧妙地把善良、正直、无私、平等、自立这些人类最美好的品质和理想,溶解在故事的乳汁里。就像她的母亲要默默无闻地用自己的乳汁哺育她的血肉之躯一样,我也要用我的故事乳汁,灌溉她的心灵与精神。
没想到,讲故事也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有时候,工作了一天的我,讲着讲着就睡着了。一次又一次,她把我已经睡着的眼睛给扒开说:“接着讲呀,接着讲呀。”我只好苦笑一下,打个呵欠,伸个懒腰,从绵绵无尽的睡意里挣脱出来,接着给她讲。
有时候,我讲着讲着就说起了梦话,女儿就一边把我的眼睛扒开,一边纠正我:“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讲错了……”我相信,我给女儿讲的那些故事,已经不知不觉地融入到女儿成长的“基因”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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