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拿纸团砸钢盔
分进合击式的夹攻,向来是日本海军的关键战术,在“捷代号作战”中,栗田、西村分开行动,也正是出于这个目的。栗田部队由锡布延海入圣贝纳迪诺海峡,西村部队则由苏禄海入苏里高海峡,由于确信哈尔西会封锁住圣贝纳迪诺海峡,金凯德当天把目光聚焦在了苏里高海峡。
自早上美军搜索机发现西村部队后,西村部队便失去了踪迹。但金凯德坚信,西村部队一定会在第二天凌晨以前的几小时内闯过苏里高海峡。为此,他命令指挥舰炮支援的奥尔登多夫少将全力堵住这一入口。
鉴于机动兵力有限,金凯德临时决定把他和麦克阿瑟共乘的旗舰“纳什维尔”号调拨给奥尔登多夫使用。麦克阿瑟私下一直在阅读和研究海战,说“它的魅力能激起我无限的向往”。他见“纳什维尔”号将被调走,立即要随舰一同前往,还兴致勃勃地表示:“我从未观看过海战,这是毕生难逢的机会。”
金凯德哪里肯答应:“只要总司令还在舰上,我就不动用‘纳什维尔’号。”麦克阿瑟的幕僚也不同意他去冒险,麦克阿瑟只得屈服,把他的司令部转移到了岸上。
西村部队虽然一早就被美机发现,并遭到了投弹攻击,但搜索机发起的只是接触性攻击,炸弹从高空直坠而下,仅仅使“扶桑”号战列舰上的飞机发射器和舰载机受了点儿伤。西村部队的总体损失并不大,与锡布延海上的栗田部队相比,更是微不足道。
西村部队在航速没有丝毫降低的情况下一路前行。傍晚时分,他们距离苏里高海峡已不到130海里。
这时,西村接到了栗田的电报,得知栗田部队因遭到空袭而耽搁了时间,将不能按原计划进入莱特湾与其会合。
分进合击变成了单打独斗,西村首先想到的就是事不宜迟,得乘着夜色,在天亮前加速闯关。
★天罗地网
在西村部队后面30海里,就是自日本出发的志摩部队,但该部队指挥官志摩清英中将一直保持着无线电静默。他与西村之间既无通信联系,对西村的作战计划和意图也一无所知。
西村和志摩曾是海军军官学校的同窗,只是俗话说得好,人心难测,海水难量。自进入仕途,两个人就不知不觉有了明争暗斗的意味。一开始,西村升得较快,后来轮到志摩吉星高照,一路赶超,别看如今他们同为中将,但志摩升中将要比西村早六个月,在论资排辈的日本军界,志摩就相当于西村的前辈了。
自从军以来,西村从未进入过被称为“红砖”的海军省大门,算是从基层一步步爬上来的,论作战经验,要比大部分时间任职于军令部,被人揶揄为“肥胖、愚笨、沾沾自喜”的志摩丰富得多。志摩对此也心知肚明。按照日军的惯例,如果两人合兵一处,志摩因资格老的缘故,就要担任两支部队的战术总指挥,到时西村的脸必然黑得跟乌云相仿。都是同学,志摩就不愿触这个霉头了,干脆各打各的——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西村部队全速前进,很快把它与志摩部队的距离拉到了40海里,离苏里高海峡也越来越近。
当晚,雷电交加,但没有月亮,夜幕笼罩下的苏里高海峡一片漆黑,像坟地一样幽静,只有当闪电掠过,才把附近弯弯曲曲的海岸照亮。单纯从天气条件来看,确实是闯关的绝佳时机,可是西村并不知道,守关人已经在前方为他布下了天罗地网。
根据早晨探测到的情报,指挥扼守海峡的奥尔登多夫认为,己方在兵力上占据极大优势,对西村部队,不光是要击退的问题,还要全歼。
美军第七舰队原定任务为护送陆军登岸,并对其岸上作战进行支援,整个舰队仅携带了少量穿甲弹,各护航航母装载的弹药也不是鱼雷和重磅炸弹,而是爆破弹和杀伤弹。一句话,他们根本就没有准备进行大规模海战,但海峡航道狭窄,适合近距离短促炮击,可以为美军省去缺乏穿甲弹的烦恼。
富不必骄,贫不必怨,有多少棋子就布多大的局。奥尔登多夫按照各舰的作战特点,量体裁衣,用战列舰、巡洋舰、驱逐舰甚至鱼雷巡逻艇堵住海峡出口,组成了一道道日舰不得不钻的巨大火网。
他布设的第一道防线,在海峡南进口附近的岛屿区,那里隐蔽着39艘鱼雷巡逻艇。晚上10点36分,鱼雷艇通过雷达发现了西村部队。随后,这些鱼雷艇便从黑黝黝的海岸边疾驰而出,一批接一批地向敌舰发起攻击。
美军鱼雷艇平时只做巡逻用途,缺乏实战经验,还没等它们驶至适当的鱼雷发射区,就已被日军驱逐舰的探射灯照得无所遁形,发射的鱼雷不仅没有一条打中日舰,己方反而还有多艘被击伤。
西村部队一边排除鱼雷艇的阻挠,一边以20节的速度继续前进,这样一脚便踏入了奥尔登多夫预设的伏击圈。
根据鱼雷艇的报告,奥尔登多夫已掌握了西村部队的航向、速度和阵形。1944年10月25日凌晨2点30分,在向鱼雷艇队发出撤离战场的信号后,驱逐舰部队兵分两路,沿着苏里高海峡的两边,向日舰驶去。
各舰纷纷开足马力,在滚滚浪涛中勇往直前。在第54驱逐舰中队的旗舰“里米”号上,舰长菲亚拉中校正通过广播进行令人热血沸腾的动员:“大家注意,我是舰长。日本舰队要阻止我军登陆莱特岛,我们一定要截住敌舰,愿主保佑我们!”
★连一块皮也没有擦破
凌晨3点1分,“里米”号一马当先,率领其他驱逐舰快速驶进了鱼雷的射程区域。
海面漆黑一片,日舰瞭望哨的眼力再好,也难以区分舰影和岛上的山影。雷达屏则非常模糊,上面全是来自附近岛屿的复杂回波,根本看不出美舰位置的光点。
菲亚拉通过无线电,向后面的舰只呼叫:“跟随我。”接着下令:“准备发射鱼雷!发射!”
几乎就在第54驱逐舰中队射击的同时,西村部队也终于通过雷达发现了他们。日舰急忙打开探照灯,用强光罩住来袭者,第54驱逐舰中队顿时就像被一架有巨大闪光灯的照相机给拍照了一样。
西村部队的编队方式是四艘驱逐舰在前,两艘战列舰和一艘重巡洋舰居后,前后相隔1000米。整个编队一边迂回前进,以躲开鱼雷攻击,一边在强烈的探照灯光的帮助下,试图瞄准正在攻击中的美军驱逐舰。
幸运的是,由于双方距离太近,日舰无法使用巨炮或鱼雷,只能用高射炮进行射击。第54驱逐舰中队“连一块皮也没有擦破”,就毫发无伤地从对方的围攻中冲了出去。不过,他们的鱼雷也同样偏离了目标,第一轮攻击未能奏效。
直到第24驱逐舰中队赶到,两个中队合力攻击,美军驱逐舰部队才开始收获果实。西村部队担任前卫的三艘驱逐舰被鱼雷准确击中,其中,“山云”号就像烧红的铁块投入水中,在一阵咝咝声中沉没了,另外两艘驱逐舰也失去了战斗力。
第54驱逐舰中队一共发射了47发鱼雷,仅有3发击中,但是其中两发很关键,因为它们击中的是“扶桑”号战列舰的舷部。战列舰是西村部队的主力舰,“扶桑”号受创,顿时令西村脸色骤变。
在密集的鱼雷群面前,西村所在的旗舰“山城”号战列舰终于也没能幸免,受到第24驱逐舰中队射来的一发鱼雷的攻击。
凌晨3点30分,西村发出了他的最后一封电报:“在苏里高海峡北口两侧发现敌驱逐舰和鱼雷艇,我驱逐舰遭到鱼雷攻击,‘山城’号中鱼雷一发,未丧失战斗能力,继续航行。”
电报刚刚发出去,又一发鱼雷插入了“山城”号的舰体。这下,任何轻描淡写都不起作用了,“山城”号的航速迅速下降,但在其他舰船的护卫下,仍能像喝醉了酒一样摇摇晃晃地前进。
仗打到这个份儿上,明智一点儿的,应该选择赶紧撤逃。西村却有一个错觉,认为只要冲过美军驱逐舰的伏击圈,即可遇难成祥,胜利到达苏里高海峡的另一头。他发出命令:“我舰遭受鱼雷袭击,各舰不要管我,继续前进,见船就打。”
西村部队的残余军舰一边施放烟幕,一边以曲折航行的方式脱离与美军驱逐舰部队的接触,向海峡入口驶去。
西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给部下所指的其实是一条彻底的覆亡之路。当时火力最强最猛的伏击圈不在别处,就在海峡入口。那里除了八艘巡洋舰外,还有六艘战列舰,其中的五艘战列舰都是在珍珠港事件中被联合舰队击伤,而后又修复的。这些从珍珠港的泥淖中打捞上来的老战列舰,一直在海峡口来回游弋,等待复仇时刻的到来。
眼见西村自投罗网,坐镇于一艘巡洋舰上的奥尔登多夫下达了开火命令。
美军早已占据最好的“T”字横头阵位。当日舰排成一路纵队驶来时,其航线恰好与美舰成一直角。一字横排的美舰使用舷炮,可集中猛轰为首日舰,而日舰只能通过舰艏的炮塔发炮还击。
开火命令一下,所有的战列舰、巡洋舰几乎同时进行射击。黑暗中,雷达控制的15英寸炮弹像长了眼睛,准确无误地击中了日舰。日舰完全被突如其来的炮火打蒙了,不知道该朝哪个目标还击才好,胡乱射出的炮弹全都打了水漂儿。
这是世界上最后一次战列舰之间的夜海大战。如雨的炮弹映红了天空,爆炸声不绝于耳,一道道令人睁不开眼的曳光弹弧线,就像是一列又一列灯火通明的火车从丘陵上疾驰而过。奥尔登多夫把它称为自己一生中从未见过的最美景色。
美军军官们通过雷达荧光屏观察着射击效果,他们把荧光屏上出现的阴影叫作“幽灵”。当看到一个“幽灵”从荧光屏上消失,人们就知道那是一艘敌舰沉没了。站在舰桥上的奥尔登多夫更是兴奋不已,当时曾有一两发炮弹朝他的军舰飞来,但他根本顾不上去察看炮弹会落在什么地方。他和他的将士们一样,此时的全部心思都投入一件事上:如何完美地结束眼前的这场午夜猎杀。
★惊到没法活了
西村部队并不愿意这样被动挨打,他们所到之处,也能把海面搅到波涛汹涌。然而由于火力不猛,射击不准,所留下的航迹很快就被一发发美军鱼雷毫不客气地斩断了。
西村部队的主力是“山城”号和“扶桑”号,这两艘战列舰舰龄均已超过30年,假使用人来打比方,便是已接近古稀之年的老朽之辈。此前,它们一直待在濑户内海用于海军训练,实在无舰可用,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被拉到了前线。
本应退役的老舰防御能力十分薄弱,何况是被当成箭靶。“山城”号的三座炮塔被炸毁,上层结构化成废墟,西村也被炸死了。但这艘战列舰仍机械地执行着西村生前的最后一道命令,继续向前行驶。
凌晨3点40分,“山城”号猛地喷吐出大量烟火,随后,一个底朝天翻进了苏里高海峡漆黑的海底,当时西村的将旗还在舰上飘扬。
“扶桑”号舰长接替指挥,然而,他接替的不过是接踵而来的毁灭。在骤雨般炮弹的轰击下,“扶桑”号中弹起火,无法扑灭的烈焰裹罩了整座舰体。不久,弹药舱发生爆炸,“扶桑”号被齐腰炸断。凌晨4点30分,它步“山城”号的后尘,被苏里高海峡收容了残骸。
这是一场完全一片倒的战事。美军在此战中的唯一损失,是一艘驱逐舰被友舰误击,丧失了作战能力。而西村部队则几乎全军覆灭,包括“最上”号重型巡洋舰在内的日舰都做了海底幽魂,只有“时雨”号驱逐舰从弹雨和几乎不落的水墙中逃了出来。
刚刚逃离美舰的炮火追杀,就有一艘大舰朝“时雨”号迎面驶来。这正是“破屋更遭连夜雨,漏船又遇打头风”。“时雨”号上的舰员把魂都给吓飞了,他们战战兢兢地用日语发问:“你们是哪国的军舰?”对方立即用日语回答:“我们是‘那智’号。”
“那智”号重巡洋舰是志摩的旗舰,原来这就是沿着同一航路赶来的志摩部队。
隔着老远,志摩已经看到北面的天空硝烟弥漫,透过烟雾,炮弹的闪光也依稀可见。但由于与西村之间没有直接联系,志摩并不知道西村部队已经覆灭,他还认为这时候冲入战场能捡个漏儿什么的,所以一路并无迟疑。
“时雨”号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并没有把自己部队惨败的情形告诉志摩,只是发出信号说:“这是‘时雨’号,舰舵发生故障。”
于是,被蒙在鼓里的志摩继续深入海峡。随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进入的是西村部队的坟地,漆黑海面上的火光居然全是还在燃烧着的日舰。
志摩部队先是看到了被炸成两截、犹如灼热大铁块的“扶桑”号。因为被炸断的两部分都在燃烧,志摩当时还以为是“扶桑”号和“山城”号两艘战列舰的残骸。10分钟后,他又发现了右前方的一艘起火军舰,后来辨认出是“最上”号。
凌晨5点,“阿武隈”号轻巡洋舰突然遭到鱼雷艇的袭击,航速骤降至10节。黑夜中赤焰到处乱窜,美军的第二个伏击战打响了。
犹如晚上一个人走进坟地看到死尸,本来就已心慌意乱,如果再被人从背后猛击一拳,简直要惊到没法儿活了。一股凉气从志摩的脚跟一直冒到天灵盖,他急忙下令各舰转舵。
就在掉转船头的一瞬间,慌不择路的“那智”号与受伤的“最上”号相撞,将“最上”号的左舷侧撞开了一个大洞。“最上”号的官兵见状破口大骂:“慌什么!瞎眼了,看不见着火的军舰吗?”
要不是这次意外的相撞,“最上”号或许还有存活的可能,但多了这么一个大窟窿,它再也无法逃出生天。
志摩已经顾不上“最上”号的死活了,自己能逃命比什么都要紧。还好,志摩部队是一支规模不大的轻装部队,比较容易脱身。最后,除“阿武隈”号遭重创外,其余军舰都得以退出了苏里高海峡。在其身后,是燃烧的残骸、挣扎的水兵和大片的油迹。
当然,这也是奥尔登多夫没有穷追猛打的结果。因为他收到了一份令人震惊的敌情通报:栗田部队已突破圣贝纳迪诺海域,出现在莱特湾北部的萨马海。
奥尔登多夫立即下令停止追击。考虑到溃逃的志摩部队可能再次突破苏里高海峡,他将兵力一分为二,一半兵力向事发地点赶去,以应对栗田部队带来的威胁。
虽然派出了援兵,但奥尔登多夫很清楚,这对于救急其实起不了多大作用。且不说援兵不可能及时赶到作战海域,就算到了那里,由于舰上的穿甲弹所剩无几,也难以起到支援的作用了。
★万籁俱寂
栗田的去而复返,缘于一个微小的细节。
在哈尔西决定北上之前,有一架美机始终在栗田部队上空时隐时现,极力保持接触。栗田很清楚,这是美军在海空大战中的惯例,对方可以通过这架飞机来了解他的部队的动向。下午4点20分,这架美机突然向东方飞去,从此不见踪影,之后再也没有出现一次空袭。
栗田并不知道哈尔西已经率部离开,他只据此做出一个判断,那就是哈尔西肯定相信胜局已定,所以才停止了追击。
棋才下了一半,所谓胜败还早得很呢。栗田马上想到了要钻这个空子,他下令舰队再次转向东进。
部队退却时,栗田曾向联合舰队司令部发出电报,此时尚未收到复电。参谋们都很吃惊,一再追着栗田说:“对于下午的电报,大本营尚未回电!”
栗田只回答了一句话:“没关系,我们干我们的!”
在栗田部队东进两个小时后,他们终于接到了丰田发来的训令,上面写道:“仰仗神明庇佑,全军猛烈突击!”
栗田在日本海军中的声名并不好,之前就有过坐着战列舰还被鱼雷艇追杀的笑话,并被冠上了“逃之栗田”的绰号。显然,在联合舰队司令部看来,栗田属于旧病复发,他先前的撤退决定也只能归到怯懦胆小的类型。丰田发来这份训令,就是告诉栗田,不管碰到什么困难,也不管付出多大牺牲,都要坚决对莱特湾实施突击。
栗田部队的普通官兵并不知道,部队再次东进其实是栗田的单独决定,还以为这是不得不执行丰田训令的结果,因此,在训令公布后,纷纷对之冷嘲热讽。
这个说:“请把战斗托付给我们吧,在陆地上指挥海上实战(指联合舰队司令部一直在陆地上),就是神仙也难以办到。”
那个说:“不了解这种惊人的空袭,才会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什么‘神明庇佑’,倒不如换成‘全军覆灭’。”
栗田正好以上级硬性命令为由,来化解属下们的抱怨,所以对此也未多做解释。10月24日晚上8点,他向联合舰队司令部发报,作为对训令的回复:“本队将置一切损失于不顾,决心于25日上午11时突进莱特湾。”
晚上11点半,栗田部队的22艘日舰以单纵队阵式进入了圣贝纳迪诺海峡。圣贝纳迪诺海峡号称魔鬼海峡,最窄处不足两英里,而当时海流的速度是每小时七到九海里,到处都翻卷着漩涡。舰队要从这里穿过,困难程度犹如用木伐渡过急流。此外,整个舰队早已实行了灯火管制,海峡两岸也看不到一点儿灯影,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摸黑航行。
到了这个时候,林加百日训练终于显现出效果。栗田部队的官兵凭借其出色的目力和坚忍的意志,始终驾驶着舰船稳步前行。对此,美方也感叹不已。一名军官由衷称赞道:“能在漆黑的深夜出色地越过海峡,真是了不起!”另一名美军军官则评论说:“在这种情况下,日本海军显示出来的一大特征是,具有闯过绝望难关的勇气和能力。”
在穿越海峡时,日军其实非常紧张,士兵们一个个蹑手蹑脚,屏住呼吸,唯恐暴露目标,遭到美军的突然攻击。
攻击并未出现。25日0时35分,栗田部队顺利突破圣贝纳迪诺海峡。在星火微闪的黑暗中,日舰像幽灵一般,一艘接一艘地进入了萨马岛。
突破海峡不等于高枕无忧,相反,在穿过海峡的一刹那,栗田还是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
莱特湾的极端重要性,大家都非常清楚,所谓“老虎喉中讨脆骨,大象口中拔生牙”,栗田部队即便可以侥幸突破圣贝纳迪诺海峡,但从海峡出口到莱特湾这段海域,也一定会遭到美军的全力攻击。
站在美军的角度,栗田设想,对方会先在海峡出口的两岸配备潜艇部队,再利用“T”字横头阵位,将所有巨炮瞄准刚穿过海峡的舰艇射过来。仅仅这一点,就已经够受得了,更不用说拂晓之后,哈尔西航母部队将会展开大规模空袭。
完全可以这么认为,让你毫无阻碍地越过海峡就是一个陷阱,美军的真正意图,是要在萨马海完成一场漂亮的歼灭战。
想到这里,栗田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他没有让舰队立即南下,而是将一字长蛇阵变为夜航的搜索队形,各分舰队之间相隔两海里,继续向东急驶。为了尽快脱离危险海域,舰队中连受伤的“大和”号都保持了最高航速。
让栗田格外吃惊的是,他在海峡出口没有看到一艘警戒的美舰,用雷达扫描,周围50海里的洋面也一无所有。
栗田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但既然已证明暂时安全,在前进大约20海里后,他便传令舰队南转,前往莱特湾。
就在前行的过程中,栗田接到了西村发来的最后一封电报,获知西村部队在苏里高海峡遭到了美军的袭击。一小时后,他又接到志摩的来电:“我部正在撤离战场。”
根据这两封电报,栗田判断出,日军在南面的突击行动已被挫败,再也不用指望西村部队、志摩部队的配合了,只能单打独斗。那么,北面的小泽部队怎样了?有没有把哈尔西诱出去?栗田很想知道,然而,这时他与小泽也失去了通信联系。
四周万籁俱寂,没有美舰突然冲出来,但栗田部队并不相信配备先进雷达,且具有极高搜索能力的美军舰队会真的不知道他们的到来。莫非要等天亮后空袭他们?
战前的寂静,往往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先兆。恐惧感笼罩着整个舰队,直到天渐渐放亮,官兵们都不敢合一下眼,他们预感到,一场比锡布延海海战还要激烈的大空袭就要到来。
★牺牲战术
10月25日,上午6点27分,太阳升起。栗田马上下令以“大和”号为中心,将夜航的搜索队形变为防空的环形队形。
变换队形的信号刚刚发出,旗舰“大和”号桅楼上的瞭望哨就报告,在东面的水天一线处出现了几个黑点。这时的萨马海海域乌云低垂,雾气弥漫,天色也稍显阴暗,所以视野较为模糊,瞭望哨凭目力观察,一时难以确定那几个黑点究竟是什么。
随着天色不断放亮,黑点逐渐放大,可以看到四根军舰桅杆,接着航母及其警戒舰船的身影也渐渐清晰起来。同一时刻,瞭望哨还发现了远方天空中的美军舰载机。
接到报告后,栗田的参谋们一致认为,这肯定就是第38特混舰队,而且看样子,对方并没有察觉栗田部队的到来,否则空袭早就开始了。
栗田遇到的当然不是第38特混舰队,那是金凯德第七舰队的一支航母特混大队,代号“塔菲-3”,指挥官是斯普拉格少将。
第七舰队与之编制相同的还有“塔菲-2”和“塔菲-1”,后面两支特混大队当时正分别在东南海区和南部海区执行巡逻任务,而“塔菲-3”处于最北端海区。它们的任务都是各守一边,独立封锁住通往莱特湾的去路。
在此之前,斯普拉格也收到了反潜巡逻机的紧急报告。巡逻机发现了栗田部队,但是它自身只配备了深水炸弹,仅能袭击潜艇,无法攻击战舰。
斯普拉格刚收到报告时还不相信,因为他和金凯德一样,都以为有一支强大的水面舰艇部队正在固守着圣贝纳迪诺海峡。
这个飞行员是个新手,会不会误把哈尔西的快速战列舰当成了日舰呢?斯普拉格下令再探再报:“作战室,告诉那个飞行员核实他发现的情况。”
一份简短急促的回复很快传来:“目标肯定是敌舰队,军舰上都有塔式桅楼。”
多层上层建筑和塔式桅楼,是日军大型战列舰的一个标志,所以飞行员才敢拍着胸脯打包票。几乎在同一时间,美军的无线电报员收听到了日本人叽里咕噜的谈话声,雷达屏上也哔哔作响,显示附近出现许多不明舰船。一名信号员急忙拿起望远镜进行观察,最后证实日军舰队果然正朝己方开来。
这正是“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斯普拉格顿时大为紧张,意识到自己“处境危险”。同是航母为主的特混大队,“塔菲”系与第38特混舰队的那几支大队有很大区别。斯普拉格的“塔菲-3”虽有六艘航母,但它们都是由商船或油轮改装而成的小型护航航母,几乎没有装甲,火力很弱,基本任务也只是为莱特岛的运输舰队和登陆舰艇提供空中掩护,并不随同战列舰和重巡洋舰一起作战。
与较弱火力相应的是,这些小航母的外壳都比较薄,不能保护易爆炸的汽油、弹药和鱼雷舱。海军水兵们开玩笑地称之为“番茄罐头”,将它们归类为“易燃、易受攻击、可牺牲的舰只”。除此之外,小航母的最高航速仅为16节,只及日军战列舰和巡洋舰航速的一半,比同舰队中的护航驱逐舰还要慢,有“吉普航母”的名号。
面对栗田部队的突袭,“塔菲-3”无疑处于完全弱势的地位。斯普拉格也从来没有设想过,依靠手下这些吨位小、航速低的护航航母和一些战斗力不强的警戒舰,他竟然要同日军的快速水面舰艇部队决一死战。他悲观地认为,一旦交锋,“塔菲-3”坚持一刻钟以上都几乎不可能。
然而,假使“塔菲-3”不主动上前迎击,莱特湾的舰船就将立刻陷入灭顶之灾——在陆军和军需品被送上岸之后,美军运输舰队的大部分舰船都已撤离莱特湾,但还有50多艘单薄的货轮、战车登陆船和两栖舰艇停泊在港湾里。
斯普拉格毅然决定用牺牲战术来拖住栗田部队,他将自己面临的危险情况电告金凯德,并且说:“如果我们能把敌舰队吸引过来,就能延缓它对莱特岛的袭击,直至援兵到来,尽管我们的末日显然会来得更快。”
在接到斯普拉格的电报之前,金凯德其实已经手足无措。当天凌晨,有些心神不安的他曾经通过无线电向哈尔西询问:“圣贝纳迪诺海峡是否已有第34舰队守卫?”
由于哈尔西的旗舰“新泽西”号战列舰上的无线电通信发生混乱,金凯德等了两个多小时后才收到回音,哈尔西的答复只是一个简单的“否”字。
金凯德这才知道,哈尔西原来根本没有编组什么第34特遣舰队,更没有安排力量守卫圣贝纳迪诺海峡。他惊愕万分:“哈尔西怎么会放弃执行这个周密的战斗计划呢?这是不可理解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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