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桩难应付的差事呀,角助说道。
角助是根岸町的损料商阎魔屋的小掌柜。损料屋从事的是出租物品并依物品减损程度收取损料的生意,论性质或许与租赁铺相当,但阎魔屋可有些不同。私底下,阎魔屋还干些与同行不同的生意,就连客人的损失也代为承担。况且,阎魔屋代遭受损失的客人担下的还不是普通的损失,而是以金钱无法弥补的损失。当然,也会从中收取相应的费用。担下后,客人的损失,就成了阎魔屋的损失。为此,阎魔屋要尽职尽责地为客人填补损失。遭受损失者仅须向阎魔屋支付损料,便得以弥补这金钱无法弥补的损失。
承担的损失可谓形形色色,其中亦不乏不宜为人所知—有违法理的。当然,此类损失须支付的损料并不便宜。
又是桩野蛮差事?又市问道。
此处是一家位于根津权现前的茶馆。
若是如此,可就轻松多了,角助将本欲吃下的团子串放回盘中说道。
“轻松多了?”
当然轻松多了,角助重申道。野蛮差事指的,就是用暴力—有时甚至不惜取人性命——以填补损失的差事。“野蛮差事无须动什么脑筋。倘若需要高人,咱们店里也养了几个,况且还有长耳这名大将呢。”
没错,阎魔屋旗下的确不乏高人。例如过年时曾一同共事的山崎,就是个不用任何武器就能取人性命的高手。长耳则是一名叫仲藏的玩具贩子,有着一身善于打造道具行头的高超本领。须堂堂正正决胜负时或许派不上用场,但碰上得耍点手段的差事时,可就不可或缺了。
“总而言之⋯⋯”又市啜饮了一口茶,这天冷得直教人难受,“该不会是要杀了哪个地痞流氓,或是要整一整哪个作威作福的旗本吧?”
“当然不是。”角助再次将团子送向嘴前,“若是这类差事,目标如此明显,可就容易多了。无论是寻仇泄愤,还是欺诈窃取,都还算容易。凡是看得出多了什么或少了什么的,大抵都不难办。只消去除多余的,补上不足的便成。若有什么损失,也不难填补。不过⋯⋯”
“不过什么?角助,你这人怎么老爱把话说得不干不脆的?我虽是武州出身,性子却比江户人还要急。若是招待我喝几杯酒也就罢了,现下咱们可是在这风吹日晒的摊子上吃团子。若是没什么损料差事要交代,我可要回去了。不戴上头巾做点生意,我可要饿肚皮了⋯⋯”
又市以贩卖双六营生,他才一起身,角助便一把攫住他撩起的衣摆。“急什么?瞧你们这些年轻小伙子,总是这么沉不住气。”
“你以为你长我几岁?不过是生得一脸老气横秋罢了。那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有人在盯着咱们呢,角助悄声说道。
又市以余光往旁一瞄,果然看到茶馆的老太婆正一脸狐疑地望向这头。
“别担心,这老太婆耳朵不灵光,即便落雷打在身旁,照样能呼呼大睡。好吧,阿角,这回来找我商量,想问的究竟是差事该如何办,还是该承接与否?至少先把这点给说清楚。”
“这,也是个问题。”
“喂,凡是受托的差事我一定照办,至于是否该承接,可就没我的事了,是你们那头的责任不是?是否承接全由我决定,一旦承接,就竭尽全力把事情办妥,你们不过是为我们卖命的小棋子,对任何差事均不得有分毫抱怨——你们那吓人的大总管不是常这么说?”
差事已经接下了,角助说道:“正是因已经接下了,才会如此困扰。”
“接下了?那么硬着头皮办妥不就得了?大总管是怎么吩咐的?”
“就是大总管差我来找你商量的。”
“找我商量?商量什么?”
这我比你还想知道,角助皱着眉头回答。“大总管只表示——这回的差事既非害命强夺,亦非哄骗巧取,如此麻烦的差事,就数又市最拿手。”
“喂,未免太高估我了吧。不,也不是高估,这分明是推卸责任。我不过是个受雇的手下,哪做得了什么主?”又市一脸不悦,再度在红毡毯上盘腿坐下。
“话是没错。不过阿又,老是嫌不该有人丧命,得多动点脑筋做事的,不正是你?与其不动脑筋糊涂蛮干,不如交给我这能言善道、办起事来有一套的小股潜,保证能圆满收拾——不知道老爱如此自夸的是谁?”
“还用说?不正是我?”
没错。
不论是什么缘故,又市对取人性命都极端厌恶。不管其中有任何理由、任何大义名分、任何爱憎—只要布的局里必须有人送命,又市干起活儿来就怎么也提不起精神。但这既不是为了什么节操矜持,也不是出于善心,不过是感觉这种做法未免流于简易粗糙。
当然,有时真是别无选择。自己不过是个不法之徒,再怎么讲节操,对于自己做的事情原本就见不得光,他也是心知肚明。
即便如此,害命终究是不得已的最后手段。
天真—大总管阿甲与山崎都如此形容过自己。又市自己也知道,或许这天真的矜持,不过是对自己从事这或许为世间最低贱的行业的垂死挣扎。
你们不都说我天真?又市说道:“每回见到我都是满口天真、天真的,活像把我当成小鸡了。”
“瞧你这小伙子,还真爱闹别扭。好吧,你若是无意,我就去找那卖吉祥货的商量吧。先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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