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根下的记忆》:
法史三题
孟林兄约稿,使我想起了年轻的时候读过的一些中国古代笔记小说,于是乎拈出几个说明封建社会官员执政素质有欠缺的故事,稍加评判。人们常讲,审视传统文化要有当代意识,从而打通古今。
读《崔昭行贿事》有感
唐人李肇所撰《唐国史补》中的《崔昭行贿事》,记述了裴佶少年时目睹的一桩受贿事件始末。文章篇幅短,不妨录于下。
裴佶常话:少时姑夫为朝官(不记名姓),有雅望。佶至宅看其姑,会其朝退,深叹日:“崔昭何人,众口称美,此必行贿者也。如此安得不乱!”言未竞,阍者报寿州崔使君候谒。姑夫怒呵阍者,将鞭之。良久,束带强出,须臾,命茶甚急,又命酒馔,又命秣马饭仆。姑日:“前何倨而后何恭也?”及入门,有得色,揖佶日:“且憩学院中。”佶未下阶,出怀中一纸,乃昭赠官絁千匹。
首先应该肯定这位在朝中做官的姑父深晓行贿受贿“如此安得不乱”的危害性。否则何以表现出大声训斥看门人复欲鞭之的深恶痛绝?然而,贿者,有贝也。君不见海里的东西,珊瑚、珍珠、比目鱼……哪一样不缭人心乱!虚伪毕竟不是永恒的,当面临正义和邪恶的选择时,某些人便真诚地走向邪恶。于是经过“束带强出”的难受,终于又斟茶、又碰酒,双方皆大欢喜。最为可笑的是,一把胡子的人,在稚齿黄毛面前露出“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赧颜:给小爷爷作个揖,“您别碍事,俺们见不得人。”作者仿佛在画一幅漫画,充分显示了讽刺文学的力量。
我们说,“众口称美”行贿者的事情,在现实生活中似乎已经不多见了。但,肯定会有人想,那位“有雅望”的朝官,还是捞到了不少实惠。于是,并不想以“清风两袖”的廉洁作风赢得千古美名的衮衮诸公,也干起了不怕法律怕小孩的勾当。或许,裴佶姑父的后代能有些进步,譬如,不是“束带强出”,而是光着腚……
笔者无意于效法李肇给人画像(譬如怎样让他们在历史上享受被“不记名姓”的待遇),只是想强调一下这篇小说独特的认识价值。据《旧唐书》载,裴佶“元和八年卒,年六十二”,那么,他少时正值8世纪50年代的安史之乱无疑。贿风盛行,既是乱的标志,又是致乱的原因。仅仅一百余字的小说,并没有忘记点明行贿受贿与国家之盛衰密切相关的典型环境。陈云同志曾说:“执政党的党风问题是有关党的生死存亡的问题。”这一对历史现象的深刻洞察,不是可以帮助我们理解《崔昭行贿事》在现实生活中的借鉴作用吗?
袁枚的软骨
提起袁枚,人们就会想起他的颇有见地的文艺思想“性灵说”。他写的揭露清代政治黑暗的散文《书麻城狱》,在中国古代公安法制文选中,不失为优秀篇章。然而,作为执法者的袁枚,就不那么光彩了。
袁枚在江宁任知县时,遇到一件棘手的案子。江宁将军岱林布手下的旗丁张升,收租敲诈勒索。袁枚审理此案,张升咆哮公堂,不把袁枚放在眼里。当时,打狗不看主人是要丢官的,袁枚却公事公办,下令责打张升。因此,人们赞扬他不惧权贵,不怕丢官。可是实际上袁枚“筛糠”了,惩罚张升后,他立即写信向岱林布请罪,说:“园丁艾主人之荆棘,方欲居功;子孙鞭祖父之家奴,白知小过。念前愆而莫赎,图自新之有期。”信中以岱林布的子孙与奴仆自居,保证以后不再得罪他。其卑躬屈膝骨头之软,和自诩“但看十七史,逊我者大半”的那个袁枚,真有天渊之别。既要让人看到自己为官清正,又要想方设法不为清正而摘掉乌纱帽,正反映出某些封建官吏内心的矛盾。
自古以来,执法就是容易遇到压力和阻力,同时也能够考验执法者的品质与风骨的工作。我国古代的执法者确有执法如山、刚正不阿、不怕杀头和丢官、不为一己私利而枉法的优良传统。如先秦的腹,西汉的张释之、董宣,唐代的狄仁杰,宋代的包拯……每个人的事迹都光彩照人。但是,为了保官保命被迫屈服于邪恶势力,甚至助纣为虐的执法者亦不乏。袁枚虽然不算太坏,可发展下去相当危险!
说不算太坏,仅就袁枚审理张升一案而言。如果设想,犯法的不是旗丁张升,而是将军岱林布,子孙敢鞭祖父之家奴,岂敢鞭祖父?那就不光是骨头软的问题,而成了徇私枉法的大坏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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