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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床上运动和谐不和谐？需不需要聘我当个性爱辅导？”子夏经常如此打电话向子冬窥询隐私，同时毛遂自荐。子冬骂她厚颜无耻，子夏说如此周到主动的援助都不珍惜，真是暴殄天物。玩笑开过，子夏问子冬结婚的感觉如何，子冬笑道：“一言难尽。”子夏说她吃甜菜说苦话，虚伪。子冬沉默。
真的是一言难尽。不插秧不知道腰板痛，不锄地不知道胳膊酸。结了这桩奇怪的婚子冬才知道：原本是为了解决一桩麻烦，没想到这桩麻烦解决了，其他麻烦又接踵而来。这时候才觉得老上海的姑奶奶张爱玲说的话是真的精辟绝伦：“生活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原来这些蚤子多少年都没有死，现在跳得更加五花八门，姿彩无限。直跳得子冬头晕眼花，目不暇接。
子冬是处女座，星座书上说处女座的人是完美主义者，看见自己的一片头皮屑都会歇斯底里。子冬觉得自己远没有那么变态，都只是正常的习惯而已。但和耿建过起了日子才发现，如果自己的习惯算是正常，那么耿建的习惯就都该是变态。当然，也都是些蚤子般的小问题，类似于韦兵在盘里划拉菜的举措：锅里正烧着菜，他就去上卫生间。等从卫生间回来，菜已经糊了。而且卫生间还没来得及冲。子冬一进卫生间，便看到一片刺目的鲜黄。坐在饭桌边，吃着糊了的菜，心情也就糊了个乱七八糟。还有洗碗，水管里的水哗哗地流着，耿建就敢去看新闻联播。新闻联播看完，厨房也成了游泳池。或者是爱斜着身子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起来的时候从不打理皱巴巴的坐痕。每次洗澡，浴室地上都会有落发，这些落发拖是拖不干净的，必须得捡。他的头发又短又碎，捡起来十分困难，子冬每次都捡，却发现耿建从来不捡。
这些事说过两次，耿建唔唔答应着，过后就忘了。子冬不好意思再提，自己随手也就做了。但做多了，子冬也觉得郁闷。也知道平常夫妻免不了会有这样那样的琐碎矛盾，可人家毕竟是真夫妻，血肉相关。让也就让了，让得值得。惯得也值得。有天长地久的意思。她和他算什么？充其量只是两个搭伙的人，是合作者，地位平等，利益均沾。凭什么她就该老这么让着他？于是又想到老成。便暗暗庆幸自己当初的利落决断。若是和老成继续好下去，即使能修成正房太太，恐怕自己也受不了他的一身毛病。对他的毛病，短暂的忍受是好玩，是新鲜，是宽容，是自我牺牲的壮烈和伟大，但要真过起来，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将就多久？
子冬决定好好地跟耿建谈一谈。就从捡头发开始。子冬谈这个问题时，耿建刚刚洗过澡，湿着头发窝在沙发上看足球赛，赛场上那个笑脸朴素满头小辫的罗纳尔迪尼奥正在表演让人惊叹的桑巴脚法。耿建好不容易把脸转给子冬，表情迷茫道：“会有什么严重后果么？”子冬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怔了怔，道：“碎头发积多了，会堵下水道的。”耿建慨然道：“要是堵了，我负责通。”子冬道：“要是你出差呢？”耿建断没有想到子冬会这么较劲儿，道：“那我打电话让别人来通。”子冬道：“要是你手机没电我联系不上又急着用卫生间呢？”耿建看着子冬阴阴的脸，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子冬道：“我想说的是，你干吗明知故犯？你干吗不防患未然？”耿建噎了好久，道：“知道了，下次注意。”子冬道：“一会儿中场休息的时候，你就去捡吧。我已经替你捡过十八次了。”此时耿建讥讽地笑了笑，道：“是么？那我也替你捡十八次。”子冬硬硬道：“好。”
那天，子冬洗过之后，耿建来到卫生间，第一次认真地观察了一下卫生间的地面。蓝白相间的格子板砖上，细看果然有一根根散乱的头发。耿建蹲下身，睁大眼，一根根地捡了半天，捡成了细细的一束，然后拿在手里。灯光下，这些柔软头发呈现出一种栗子般的光泽。
以后几天，卫生间没有了遗留的落发。子冬的心情慢慢地舒缓过来。周末晚上下班，子冬回到家，一推门就闻见一股扑鼻的鸡香味儿。朝厨房看去，耿建朝他满面笑容地打招呼：“回来了？”子冬刚想笑着答应，脸却僵住。耿建没换衣服，穿的是那件白色的利郎休闲男装。他知道那件衣服多难洗吗？他也没关厨房门。他知道油烟味儿串到客厅里多腻人吗？子冬放下包，赶到厨房。厨房里的情形更让她火冒三丈：菜叶和姜皮都掉在地板上。为什么不用垃圾桶？垃圾桶是做样子看的吗？更可怕的是白菜板上居然有粉色的肉屑。他居然在白菜板上切生肉！告诉他多少次了，橱柜里还有一个红菜板，那才是用来切生肉用的。菜板一定要生熟分开，不然很容易染上细菌……都是平时磨破嘴皮子的话，他听进去了几句？
子冬正在恼怒的时候，耿建却不知趣地在灶前忙活着，大约以为自己的行为把子冬感动得惊呆了，眉宇间荡漾着一股单纯的得意。说话间，菜已告成，耿建关了气灶，把菜盛盘，又夹出一快鸡肉，送到子冬面前，道：“尝尝味道怎么样？”子冬闪开他的筷子，道：“你总筏没有关。”耿建怔了怔，把天然气总筏关掉，又把鸡肉送过来，子冬依然闪开，道：“怎么不用红菜板？”耿建一傻，笑道：“我家里整天就一块菜板，也没见谁得过病。再说，我煲了这么久的汤，也等于高温消毒了。”子冬道：“这么说你还有理了？”耿建把筷子落下来，道：“子冬，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点儿吗？”子冬道：“我就过分了怎么着？”耿建一怔，把筷子哗地一扔，拍门而去。筷子落到了菜盆里，滚热的鸡汤溅到了子冬的胳膊上，一阵辣痛。子冬这才去看那道菜，原来是自己最喜欢吃的小黄花炖鸡。这道菜做起来很是麻烦：把小黄花菜用水泡发，洗净。把净鸡炖到清水里，大火烧沸，中间加入绍酒，葱和姜，炖到鸡肉烂熟，再加入小黄花菜和精盐，黄花菜入味之后，再撒入胡椒面，菜成。这道菜，没两个小时做不下来的。要紧的有两点：一是精盐要最后放，放早了蛋白质容易凝固，肉质便老，汤汁不妙。二是小黄花菜要在起锅前放，味道便又鲜又香。
顿了顿，子冬又取出一双筷子，尝了一片菜和一块肉，又品了一口汤，都是刚刚好，比自己做的那一次还要好。那次，她也是偶然兴起，在电话里请教了妈妈，做了一次这道菜，没想到耿建就记住了。
子冬的恼怒逐渐退下，生出一股悔意。她把厨房打扫干净，在饭桌边坐下，盛了半碗米，想了想，又盛出一碗，放在对面，然后自己先吃了起来。正吃着，电话铃响，是子夏，说过来蹭饭，已经到了小区门口。不一会儿，门喀哒一声开了，子夏和耿建一起进门，大约已经知道了原委，子夏开口就训子冬：“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值得闹一场？这么殷勤的老公都不知道珍惜，真是惯坏了你。人家要真跑了你就不悔？”子冬犟道：“不悔。”子夏转脸对耿建道：“那太好了。下次她要是再犯毛病，你就给我打电话。她不要我要，她不收我收。”耿建笑道：“什么收不收，听着我像个破烂儿似的。”三个人一起笑了。耿建给子夏盛了饭，一起在餐桌边坐下。子夏说她马上又要参加资产评估师考试，考点就在河适花园旁边的一所中学里，她那两天要在他们家借宿，子冬和耿建相视一眼，唔唔答应。
有时候，闹得烦了，子冬也想到要立马散伙。没有证，散伙自然也如分糖果那么简单，可散了之后呢？好不容易泼出去的水，要是再这么收敛收敛倒回旧盆里，那就是败兴羞耻还连带着无奈，娘家每个人的脸上都会为此蒙上一层灰。而且，即使自己能厚着脸皮回去，家里也已经没了她的地方——想来想去，耿建的这套房子还真让她留恋。为了房子也得忍着。当然，忍耐不能无期限，那么出路似乎只有一条，继续谈恋爱，找一个下家。到时候出了这门就进那门，多清爽。当然有一项原则是顶顶要紧的——这次找的，可绝不支差。因此越发得认认真真对待。好在已经有了这么个假丈夫顶着，自己尽可以掌握节奏，慢慢理论。
这期间，韦兵时常会有些转发过来的却也是意味深长的短信。“以我痴心，静待芳心。以我铁心，渴盼柔心。别再叫我伤心，你是我的甜心。海枯石烂，不死的是我的真心。赶快回到我的身边吧，你是我的核心——丢失的钱包！”或是：“爱你一万年，夸张。爱你五千年，无望。爱你一千年，荒唐。爱你一百年，太长。接连爱你七十年，才是我的强项——我亲爱的新房……”对这些短信，子冬一律不回，只是莞尔一笑，随即删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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